酉时,天色渐暗,一辆马车一路来到玉贤居后门。
    看守后门的伙计见有车来,连忙将门打开,提着灯笼垂手恭立在门旁迎接。
    这是玉贤居的一种特殊服务,从后门来的客人,就是不想暴露身份,因此伙计不会抬头去看来客是谁。
    马车停稳,三人从马车上下来,为首的人穿着一身宝蓝色云纹团花湖绸直裰,头戴同色四方平定巾,脚蹬一双玄色厚底皂靴,
    另外两人则是持刀带剑的两个护卫。
    来的这三人,正是段伯涛和他府中的两个护卫。
    “客爷,请。”等段伯涛三人下车,伙计低声招呼了一声,然后就提着灯笼在前头领路。
    段伯涛领着手下护卫迈步跟上,伙计领着他们从后院隐秘的入口,一路进到酒楼中,才又弓着身子退开去。
    随后段伯涛领着手下护卫,一路来到玉贤居三楼的吉祥阁。
    他才刚走到门口,雅阁的门就从里面拉开,沈宽出现在门口,拱手对他笑道:“段大人,请进。”
    段伯涛微微点头,迈步进入雅阁,那两个护卫本也想跟着进去,但沈宽拦在了他二人前面。
    这两名护卫脸色顿时一沉,右手熟练地搭在了腰间刀柄上。
    沈宽脸色淡然地看着两人,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段伯涛察觉到了后边的动静,开口对两名护卫道:“你等在外候着。”
    两人这才松开手中刀柄,拱手对段伯涛一礼:“是!”
    继而这两人就左右分开,守在雅阁门外。
    沈宽把门给关上,转身往雅阁内走。
    见着坐在雅阁里的王化贞,段伯涛连忙深躬到地:“这位就是王肖乾,王公子吧?在下段伯涛,见过王公子。”
    只王化贞一府解元的身份,还不足以让段伯涛如此大礼相见,但沈宽在送过去的信上,特意点了王化贞叔父的身份,段伯涛哪敢有一点怠慢?
    “段大人客气了,学生王肖乾,见过段大人。段大人,沈班头,请坐下说话。”王化贞笑着起身拱手回了一礼,然后携起段伯涛的手,同时招呼了沈宽一声,请两人去阁中桌前入座。
    段伯涛诧异地看了沈宽一眼,他真没想到王化贞堂堂一个举人,居然会如此看重沈宽这小小的一个衙役。
    而且沈宽还代王化贞对他发了邀请,这种事可不是一般的关系能做到的。
    眼前种种,让他对沈宽的忌惮更甚,哪还敢再如以前一般,将沈宽视作一个低贱的衙役?心中隐隐将沈宽的地位提升到了跟自身同等的地步。
    三人坐定之后,沈宽便主动拿起桌上的酒壶,给众人各斟上一杯酒。
    沈宽他毕竟是屋内三人中身份地位最低的一个,借王化贞的势也得有个限度,否则引起王化贞的反感就不划算了。
    这个王化贞也是个城府深沉的人,现在好说话不过是因为需要用他,要是不注意恶了这家伙,事后保不齐他会不会搞什么手脚。
    以王化贞的背景,随便搞个什么鬼,可不是现在的他能吃得消的。
    见沈宽主动倒酒,段伯涛心中稍松口气,遂提起酒杯对王化贞敬道:“今日能得见王公子,段某幸甚,段某敬二位一杯。”
    王化贞迅速瞥了沈宽一眼,对他表现出来的能屈能伸颇感意外,他原本以为沈宽会得势不让人,却没想到这个小衙役还真是个聪明人。
    “段大人客气了,请!”心思浮动间,他也没有冷落段伯涛,笑着提起酒杯回敬了一杯,接着各自饮尽杯中酒水。
    沈宽也笑着一口饮尽杯中酒。
    放下酒杯,王化贞笑着冲桌上的酒菜比了个请的手势道:“到没想到,在这金县边地,能做出如此地道的淮扬菜,来来,两位,赶紧趁热吃。”
    沈宽二人拱手谢过,三人遂在桌上觥筹交错起来。
    吃了几口酒菜,又扯了寒暄了那么几句,在王化贞的提议下,三人开始互相称兄道弟,三人之间瞬间就熟络了许多。
    酒酣耳热之际,段伯涛这才擦了擦嘴,拱手问道:“王贤弟,不知今日请愚兄来,有何事吩咐?”
    “段兄,吩咐二字,可不敢当,此事……”王化贞遂即也放下酒杯,拿起手巾擦了擦嘴,拱手回了一礼,压低声音将事情对他说明。
    “什么?此事当真?”听完他的话,段伯涛都被惊呆了,他哪能想到还有这般离奇的事情!
    王化贞满脸阴沉地点了点头道:“沈老弟冒死夜探归元寺得来的消息,怎会有假?此等恶贼,绝不能轻纵。”
    “王贤弟说的是,这等恶贼,万不能放过。”震惊之后,一阵狂喜涌上心头,段伯涛脸上满是难以抑制的笑容。
    王化贞当然清楚他为何如此高兴,如今金县大小官员就他和孙季德两个,孙季德倒了,他又立下大功,他这个典史位置大有可能往上挪一挪。
    县令没可能,但九品的主簿,甚至八品的县丞则完全有可能。从无品无级到正式入了品,这可是跨过了一个巨大的门槛。
    无品无级除非祖坟冒青烟,或者救了皇帝一名,否则基本无升迁可能。但正式入了品,只要打点得当,再往上升可容易太多了。
    好一会,段伯涛才压下心头的狂喜,对王化贞深躬稽首谢道:“贤弟大恩,为兄永志不忘,之后定有厚报。不知贤弟可有计策?用得到为兄之处,为兄万死不辞!”
    “段兄客气了。”
    王化贞对他这态度还是满意的,笑着拱手回了一礼,而后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道:“此事得依足了规矩来做,在下已经为段兄起草好了一封公文,请段兄加盖官印,速速送往府衙。”
    段伯涛连忙接过书信,仔细看了看。
    书信的内容无非是说明此次的事件,当然在王化贞妙笔润色下,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的情节,有力地烘托了他们舍生忘死、为国尽忠的伟大情操。
    当然,王化贞他自己是故事中绝对的主角,沈宽两人则只是其中的配角而已。
    段伯涛虽对沈宽在故事情节中,占据了跟自己差不多的戏份有些不满,但是王化贞的手笔,他也不敢有什么异议。
    看完之后,段伯涛拱手赞叹道:“肖乾不愧为青州府解元,果然文采斐然,为兄佩服。”
    王化贞自矜地笑着拱手回礼:“段兄过奖了。”
    “事不宜迟,贤弟,为兄就不多留了,为兄这就回去加盖官印递送府衙。”随后段伯涛也不准备再多留,急匆匆地就要告辞。
    这时沈宽突然开口道:“段兄,且慢。”
    段伯涛闻言皱了皱眉,扭头对沈宽问道:“沈兄弟,还有何事?”
    沈宽对段伯涛一打拱手:“此事干系重大,便由小弟陪段兄一起去吧。”
    他可半点都不信任段伯涛,让段伯涛独自一人去递交文书,保不齐段伯涛回去就会重新撰写一份,把他的那份功劳给抹掉。
    “也好。”段伯涛脸色微微一沉,沈宽也跟王化贞告辞,快步跟上段伯涛的脚步。
    四人一路来到玉贤居后门,坐上段伯涛来时乘坐的马车,快速往县衙方向赶去。
    上得车来,沈宽笑着对段伯涛一拱手道:“恭喜段大人,此番立下这般大功,县丞之位,恐非段大人莫属了。”
    “同喜同喜,沈班头此番功劳也不小,快班班头之位已是虚位以待。”
    这话算是说到段伯涛心底了,段伯涛不由得咧嘴得意一笑,而后似乎察觉到话有些不妥,连忙找补道:“当然,有此番功劳在,沈兄弟你再历练两年,补个六房书吏不难。”
    沈宽闻言心中冷哼一声,遂笑道:“段大人,只是个快班班头,未免小气了些吧?王兄可是应下了在下一个司吏的职差。”
    “哦,如此,那可得恭喜沈兄弟了,小小年纪便能执掌一房,日后前途无量啊!”
    段伯涛闻言脸色不由一变,旋即迅速恢复如常,略作思量,语气颇为恳切地道:“以沈兄弟的刑案之能,掌管刑房可称恰如其分,刑房司吏可是最易擢升典史之位。”
    沈宽心中又是一声冷笑,这老狗就没憋一个好屁。
    县衙的刑房主管民刑案件的票案、勘察、堂审、关押、文稿起草这类事务,权力不小,油水也不少,也确实更容易得擢升典史的位置。
    但,刑房对三班可没有管辖权,丢掉了对三班衙役的掌控,到时候他就是擢升了县丞或主簿的段伯涛砧板上的肉,只能任由段伯涛搓圆捏扁。
    遂即他冲段伯涛咧嘴一笑道:“多谢段大人的提点,但在下想要的是兵房司吏的职差,到时候还望段大人多帮衬一二才是。”
    一听这话,段伯涛脸色就变了,阴沉着脸道:“其余五房,沈兄弟你皆可选,唯独这兵房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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