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西北城中,杨狱炼化五脏观食谱的同时,相隔千山万水之远,比邻万龙大江的小城之中,王牧之正在接受宴请的路上。
    万龙大江,乃是大明境内第一江,贯穿诸道、横跨千山,分脉极多,几乎滋养了半数北境。
    这座小城比邻大涛江,自算得上繁华,可再如何繁华之地,仍有人穷困潦倒,居于陋巷之中。
    此次宴请王牧之的,就是这么一个人。
    一身浆洗的发白的儒衫下,是个蜡黄脸、发丝半白的中年,他的腰间挂着葫芦,满身酒气未散,就这么晃晃悠悠的来到了王牧之的身前。
    “第五师弟,许久不见了。”
    见得来人,王牧之的脸上,有着微笑。
    眼前之人,复姓第五,名唤桀,字散人,与他同为徐氏六君子,也是徐文纪所收弟子之中,年岁最浅的。
    如今,不过堪堪花甲,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第五桀!”
    听得王牧之道出‘第五’,随行的一众锦衣卫神色皆变。
    相比于王牧之的低调,眼前这位,名头可是要大的多了。
    第五桀,原名第五杰。
    其人出身豪族‘第五家’,少年天才,年不及弱冠,已于万龙道高中探花,步入仕途。
    他少年意气,武功极高,又文采风流,极得徐文纪,以及前任首辅的喜爱,但其生性放达,为人率真,于官场之中,屡屡碰壁。
    徐文纪未下野之前,就屡屡遭到贬斥,万龙道,乃至于距离稍近些的苦寒之地,几乎走了个遍。
    为官三十多年,几乎没有在某个位置上呆过一年,可以说,半辈子都在被罢黜、启用、贬斥。
    直至十年前,其人上书怒斥当今,引得乾亨帝龙颜大怒,即便第五家也算豪族,其弟第五哲又是当朝吏部尚书,徐文纪当时也极力维护,也被判了斩首。
    然后……
    “师兄。”
    第五桀抬手一礼,似全未看到其他锦衣卫,就要请王牧之赴宴。
    “几位大人,可否容王某半个时辰?”
    王牧之看向几个锦衣卫。
    “这……”
    几个锦衣卫的高手面面相觑,有心拒绝,但想着黎大人的交代,也只能捏着鼻子同意,只是不准离开他们的视线。
    没去酒楼、食肆,随意寻了处卖早点的摊贩,第五桀要了几盘馒头,两碟小菜,一壶白水。
    “师弟如今,这般寒酸了吗?”
    王牧之叹了口气。
    第五桀,是他们师兄弟中出身最好的,以好华服、美食、美女、美酒出名,如今……
    “生活艰难啊。”
    第五桀咬了口馒头,就着小菜,含糊不清的说着:
    “种地、劳作,我不会,押镖、讲学,也不成,砍柴、打猎,又不乐意干,街头卖艺,又舍不得这脸,打家劫舍,又怕老师给开革出门墙……
    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想干,可不活的寒酸吗?”
    “……难怪师弟清瘦了许多。”
    王牧之只能回之以苦笑。
    “其实,也挺好。”
    第五桀却是十分看得开,馒头嚼的很香,慢慢的吃了一个,一口水,一口酒的送下肚去,还在微笑:
    “师弟就想体验一下,做一个寻常百姓,是什么滋味,什么感觉……”
    “滋味如何?”
    王牧之也拿了个馒头,吃的香甜:
    “有何感想?”
    “没有华服美食、没有娇妻美婢伺候,没有了应者云集,前呼后拥,每日里,为生计劳作,被人谩骂欺辱,被人坑骗……”
    说着,似乎馒头也不香了,第五桀磨着牙,叹气:
    “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牛马一样,却还吃不饱,被人欺辱,这日子过的未免太苦了,换我,
    我也得反啊!”
    “你啊……”
    王牧之哑然失笑,又问:
    “那我传书唤你去西北道,为何不去?”
    “为何不去?”
    第五桀闻言翻了个白眼:
    “师兄好意思问我?你也不瞧瞧你找了个什么去辅佐?那是人主吗?依着师弟看,那就像是个……”
    语气顿了顿,他才道:
    “就像是三十年前,咱们在皇家牧场所见,前朝番邦朝贡之时送来的那什么,蜜獾?对,就是这玩意!
    好家伙,我瞧了瞧他的情报,这小子,十来年,除了咱们以及有数的几个人,见谁干谁,见谁打谁……”
    “蜜,蜜獾……”
    王牧之嘴角一抽,万没想到,自家师弟会这么评价,只是……
    “你当年,又比他好哪里去?”
    “呃……”
    第五桀闻言一滞,撕扯着馒头:
    “你这么一说,倒真是挺像的,可这,就更不适合了。我这么难相处的人,一个,就够多了,凑一块……”
    说着,他自己都打了个冷颤,不知想到了什么,连连摇头。
    “师弟这几年的体会,还是不够深刻啊……”
    王牧之微微摇头:
    “师弟出身大家,又有老师维护,文采武功都是佼佼者,今日能体会,明日就可抽身离开。
    所以,你不懂,从真正的泥泞中爬出来,是何其之难……”
    第五桀微微一怔,却又不得不点头。
    “出身,太重要了。”
    王牧之微微一叹:
    “若你也出身贫寒,你就会明白,按着他们的规矩走,你用尽一切气力,也只能当条狗……”
    “他敢跳出来,就是大勇气。”
    “莽夫一个,谈何大勇气?”
    第五桀微微摇头:
    “师兄,你的选择,不止是我不认同,其他几位师兄弟,便是与你最近的风君子,可也不认同……”
    “他,太跳了,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什么时候就会死于非命……”
    身家性命,怎可轻易托付?
    第五桀心中雪亮。
    诚然,他对于那位小师弟,也有些欣赏,可事关所有门人弟子的身家性命,他着实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师弟,你当年敢拦御驾、敢打皇女、敢当街杀官、敢得罪烂柯寺、无量宗……可你的背后,是老师,是第五家,是当朝首辅……
    可杨狱,身后可一无所有……”
    王牧之心中理解,但还是想尝试说服这位师弟:
    “你扪心自问,换位处之,你有这样的胆魄吗?至于死于非命……”
    话至此处,王牧之正想说什么,心头突然一震。
    “嗯?!”
    第五桀神色微变,他想了想,正想说话,突见得王牧之回身,抬头,也不由抬眸望去……
    只见,远空之中,似有一团乌云遮空而来,凝神望去,那又哪里是什么乌云?
    分明是成千上万的飞鹰列队而行,羽翼扑闪,似能遮天蔽日。
    “神策,飞鹰?!”
    第五桀陡然起身,不见如何动作,已然上了附近最高的酒楼房檐之上,王牧之随之而至,神色也为之凝重。
    于此处,两人看的十分之清楚。
    成千上万的飞鹰列队而行,彼此气机相连,隐隐间,有种山岳横移般不可撼动的气势。
    而在大阵正中,三十二头金鹰王的拱卫之下,赫然有着一座,朱紫加身,大若道宫的车辇!
    “好家伙,大手笔,大手笔啊……”
    第五桀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眼力,自然是极好的,随着大阵北来,自然瞧的清楚,托举车辇的,不是飞鹰,而是诸多立身飞鹰之上,高举双臂的力士!
    万鹰横渡,千人托辇!
    “御驾亲征!”
    这一幕的冲击力之大,让城郭沸腾,无数人仰天望去,只觉震撼异常,甚至于有人跪伏在地,口诵神仙。
    “的确是大手笔……”
    王牧之胸膛起伏,不得不心中动容。
    坐拥天下四百余年,朝廷的底蕴之雄厚,实在是令人发指,那上万飞鹰,足可傲视天下间的任何势力。
    要知道,那不是普通飞鹰,而是一代代优中选优的上上等飞鹰,于诸道之中,只有王侯之家,有那么三两只。
    而此刻,横空而来的,足有上万之多,而且,千人千鹰,几乎被当做轿夫来用……
    这是何等的奢侈?
    “云中道宫啊,呵,呵呵呵~”
    第五桀冷笑一声,看向身侧的王牧之:
    “师兄,神策军都出动了,岂非正是咱们营救老师的好时机?”
    “没那么简单……”
    王牧之眸光沉凝:
    “只怕,老师此刻,就在那道宫之中……”
    ……
    ……
    呼呼
    云雾缭绕的道宫之中,闭关了多日的乾亨帝,出关了。
    自出城的那日,直至此时。
    他披着单薄的道袍,长发随意散在身后,立于美玉打磨成的,薄如蝉翼般的窗户之前,俯瞰着大地。
    “此间风景,甚是美妙啊。”
    乾亨帝的面上涌现潮红,这种高卧九重云的滋味,让他沉醉。
    “陛下,该服丹了……”
    一个阴柔俊美的小太监,恭恭敬敬的捧来丹盒。
    “这红丸,不多了啊……”
    乾亨帝拈着一枚赤红色的丹丸服下,闭目享受着如立云端的滋味,许久之后,才睁开眼,淡淡道:
    “刘京在外等了多久?”
    “回陛下,已有十余日了,刘公公好似十分之急迫,数次想要闯进行宫……”
    小太监一五一十的汇报。
    “他可没你这么大胆。”
    乾亨帝瞧了他一眼,一抬手,已有甲士上前,将其架起,拖拽了出去,伴随着惨叫,抛下了高空。
    “陛下……”
    刘京大踏步而来,人未至,沙哑的声音已然到了:
    “陛下,请先看此‘锦绣山河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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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码字,两更稳,大家先睡,明早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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