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荣明显没想到杨家竟然还有一个孩子流落到了民间,不过不管怎么说能够活着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陛下!您是怎么说的?”
    “朕跟全旭说,一个还没断奶的孩子能有什么危害,朕实话告诉你,朕从来都不喜欢杀戮,杀人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有时候甚至还能激化矛盾!”
    杨荣心中一震,皇帝的话语中透露出了很多的信息,不过他却不敢相信。
    “陛下是说要放过我的小孙子吗?”
    “朕的大明若是连个孩子都要难为,还有什么资格称天朝上国!”
    杨荣嚎啕大哭,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犯了这么大的罪,皇帝还能将他的血脉放过,这是多大的胸怀啊。
    “陛下!臣好悔啊!想想臣这些年为了对抗陛下,做的那些腌臜事,就算百死也难辞其咎!”
    “杨荣!你是否悔过不是靠嘴说的,而是靠着行动。至于你是生是死,也不是朕一言以决。而是要经过三法司的会审,大明律上你构成什么罪,就判什么罪!
    我大明从前的律法太过随便,因人而异,没有明确的量刑标准,这是极其不负责任的,从审判白莲教造反者开始,朕就要求三法司制定详细的法律,明确量刑标准。”
    杨荣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对他说这些话,以他所犯的罪行就算诛灭九族也不算过分,杨荣在诏狱的时候曾经想过,皇帝会怎么对待他。
    以杨荣的判定,就算是皇帝开恩,他杨家也得被夷三族,能够有一个血脉保留已经是皇帝最大的仁慈了。
    “陛下!恕臣糊涂,不知陛下之深意!”
    “你不知道也没有关系,过几天你的案子就要在大理寺会审,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朕今天把你召过来,是想问问你江南的情况!”
    “这······陛下想知道什么?”
    “这两年江南一直在与朕对抗,他们为了对抗朕,故意减少桑树的种植,好多已经种植了桑树的桑田,桑树都被砍伐掉,重新种植了水稻,可有此事?”
    “确实是有这样的事,江南各地,尤其是臣的老家福建更是海外贸易大省。自从陛下设置海关,收紧海外贸易的管理,他们再想出海就得交税,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从他们的身上挖肉,他们如何能够愿意,反抗就成了必然!”
    “朕就不明白了,他们这样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改桑为稻之后他们能多挣钱吗?这样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行为,图什么呢?”
    杨荣低头不敢回答,他能说江南大户是为了抵制皇帝的海外贸易政策,让皇帝低头放开海外贸易限制。
    至于说让皇帝放开海外贸易限制,让江南士绅不用交税就能出海贸易,这对皇帝有什么好处。皇帝收紧海关管理,江南不合作顶多是少收一点儿税,少挣一些钱。可是放开了海外贸易限制,皇帝可是一文钱都看不到,当皇帝傻吗?
    至于说江南普通百姓因为改桑为稻而遭受损失破产,引起社会动荡,皇帝早有预案。破产百姓完全可以移民海外,省的在家乡受士绅的气。
    皇帝见杨荣不说话,冷笑一声道:“杨荣!不说话了,坦白的说江南故意减产丝绸是让朕的宝船队减少了利润,逼得朕不得不使用北方的柞蚕织绸。你也知道柞蚕并不适合织布,柞蚕更适合做被子的填充物。
    不过朕不着急,朕不差这点儿丝绸的利润,再说这桑蚕也不是就江南能养,湖广、四川也一样适合种桑养蚕。江南的士绅别到时候被这些地方给抢了市场,他们后悔都来不及了!”
    听完皇帝的话,杨荣头上的冷汗就下来了,若是没有丝绸之利,江南就会变得跟大明其他地方一样没有任何的竞争力。
    杨荣现在明白了皇帝找他来的原因,皇帝是想让他提醒江南的士绅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臣可以给江南写信,不过效果如何却不好说,毕竟臣身陷囹圄这么长时间,说话已经没有了分量!”
    “有没有分量不重要,朕就是要告诉他们,负隅顽抗就是死路一条。”
    杨荣只能点头称是,皇帝这是在给江南下最后通牒。估计在来年皇帝就要对江南下手了,江南的那些人肯定会吃大亏的。
    回到牢房,杨荣开始给江南的几家人写信,这些人在江南都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这些人在皇帝的新政下,都是损失惨重,他们都对皇帝恨之入骨。
    若不是大明有强大的武力,这些人说不定还会山东百姓造反,甚至可能还会蛊惑还没有封藩海外的藩王令立伪朝与朝廷对抗。
    杨荣在信中详细的分析了当前的局势,以及皇帝根本就不可能做任何的妥协,等到皇帝腾出手来,一定会在江南施行土地清丈,士绅一旦失去了对土地的控制,还能拿什么来对抗朝廷!
    这样的信件肯定会经过皇帝的过目,杨荣在信中所写都是中规中矩,没有任何越轨之话,就是不知道这样的信件能在江南各地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朱瞻基看过杨荣写的信之后,不置可否的吩咐锦衣卫将信件送了出去。信件送到江南之后,立刻引起江南士林的极大愤慨。
    各地的士绅聚集在杭州声讨杨荣的背叛,都被皇帝关进了诏狱,还想着给皇帝做鹰犬,真是死不悔改。
    一名士绅激动的说道:“杨勉仁这老东西,居然为了活命,这么不要脸,这么多年我等可没少给他送银子,这些银子可是喂到狗肚子里了。”
    “老钱,别激动,杨勉仁可能也是迫不得已,毕竟一大家子好几百口子人呢,理解一下吧!”另一名士绅说道。
    老钱可是江左有名的豪绅,家中良田千顷,富甲一方。每年所产的丝绸号称能铺满半座城。就是这样一个豪绅,为了对抗皇帝的新政,竟然砍掉了大半的桑树,光是桑树一项就让钱老爷一年损失上万贯。
    可以说老钱那是对皇帝恨之入骨,当年江南的士绅在进行商议,如何对付皇帝收取关税的可恶行为。大家认为皇帝投入这么大收税,如果让皇帝收不上税,那么多的海关人员,还有海关缉私队和海军巡逻队的军饷皇帝拿什么给他们发饷?
    商议后的结果就是各家大户,削减桑蚕的养殖规模,让皇帝的对外贸易没有拿的出手的商品,他们甚至还想控制瓷器的生产,不过大型的磁窑一直都是控制在官方的手中,甚至如景德镇、绍兴等江南之地的磁窑大多都是宫中的产业,每地都有提督太监监督瓷器的生产。
    “诸位!按照杨勉仁的说法,我等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行为不会有任何的作用,皇帝陛下根本不会被我等的行为吓倒。
    听说这两年,海外贸易开展的如火如荼,皇帝每年依靠海外贸易,不但能够供养百万大军,还能有余力把那些泥腿子移民到海外。
    那独夫民贼现在是要兵有兵,有钱有钱,我等这几年的努力等于白费了啊!”
    “老钱说的不错,我等怎么都没想到,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竟然没起到任何的作用。那我等该怎么办啊?”
    “我等要不向陛下服软算了,反正就算是交税,出海贸易也还是有搞头的!”
    老钱一听就急了,这两年他的损失巨大,若是现在就服软,那些损失岂不是白白损失了。
    “老夫不同意与皇帝低头,若是现在就低头,我等损失谁来给我等弥补!”
    众人沉默了,江南这两年的损失巨大,而且江南本是财税重地,现在却连地方官吏的俸禄都发不下来。
    集中在豪绅手里的土地,他们想方设法逃避赋税,小民百姓本就没有多少土地,还要承担高额的赋税,这两年江南的百姓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大量的百姓受不住官府的盘剥,陆续抛弃土地向上海集中,让上海的人力资源非常的充沛。大量人力的到来,拉低了上海的薪资水平,使得各个工坊的利润大幅攀升。
    造就了一个个万贯家财的富豪,这些在新政中发了财的工坊主成了新政最忠实的拥护者,他们可不愿意新政失败,让他们好不容易干起来的事业,再次打回原形。
    因为快速发展,上海县的地位已经超过了松江府府治华亭县,成了松江府的治所。在上海一干就是七八年的周忱更是被升为户部侍郎兼任上海海关道台统管上海工业开发区,是朝廷直辖的一方大员。
    在宣德八年底,周忱接到了皇帝的旨意,旨意任命他为苏松巡抚,在宣德九年开始在苏州府与松江府推行新政。
    周忱这么多年一直盼着这一天,当年皇帝潜邸之时,就对他说过大明最大的问题就是掌握财富的人不交税,交税的人不掌握财富,想要大明长治久安,就必须打破这种让穷人养着富人的畸形政策。
    新政实施基础就是,让该交税的人交税,不该交税的人不交税或者少交税。这样的做法肯定是得罪所有的权贵、大户人家,实施起来也一定会困难重重。
    不过周忱这些年可没闲着,属于他直辖的海关与上海工业开发区,一直都在验证皇帝的新政理论,他也一直与唐三任联系不断,与他一同讨论新政的得失,可以说他早已做到了心中有数。
    周忱担任苏松巡抚的消息迅速扩散出去,整个江南的士绅都明白皇帝这是要在江南动手了。这些人顿时慌了神,周忱的海关衙门,在年前年后变得热闹起来,附近的士绅都跑来海关衙门找周忱探听口风。
    周忱在官场沉浮几十年,应对这些土豪劣绅自然是得心应手,一番太极打下来,这些人在周忱这里什么口风都没有得到,变得人心惶惶。
    士绅的这种心情正是周忱想要的,人在慌乱之中就容易出错,只要抓住这些人的漏洞,就能各个击破。
    周忱没有选择松江府进行新政突破,而是直接选择了苏州府进行土地清丈,选择先从苏州府进行突破是周忱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
    苏州乃是吴地,是江左开发最早的地方,在前宋时就有苏松熟、天下足的说法,不过由于海外贸易兴起,江南手工业蓬勃发展,江南士绅将土地更多的种植了桑树与棉田。导致了江东的粮食种植面积大面积减少,甚至还需要从湖广等地输送粮食以弥补缺口。
    由于苏州官田几乎占据了全部田地的半数之多,这些官田税赋极重,导致租种的百姓辛苦一年到头来却只能果腹,甚至还要赔钱,百姓自然不愿意耕种官田,可是这些田地并未因为百姓不愿耕种而荒芜。
    士绅大户与官吏勾结,巧取豪夺将这些官田占为己有,却向上禀报百姓抛荒田地,无人耕种。既然无人耕种自然也就不用承担赋税,豪绅官吏就是用这种办法一点点的将官田瓜分殆尽。
    而老百姓就算不佃租官田,也是要耕田为生,除了官田之外,就只有豪绅手中有土地,这些百姓只能佃租豪绅巧取豪夺来的土地。
    老百姓们发现自己其实还是在佃租同样的土地,却因为变换了主人之后,负担降低。把本该交给国家的赋税,交给了豪绅当做地租。
    到了朱瞻基登基之后,苏州府已经徒有重税之名,没有重税之实。对于苏州这样的小商品经济发达的地方,百姓只要不懒,就很容易活下去,给豪绅种地、进织造工坊做工都能让一家人活下去。
    可是如此一来,豪绅得了利,百姓也减轻了负担,可是受损失的却是朝廷。江南财赋重地却收不上税,这成了大明朝的一大弊政。
    早已经变得亟待解决,这就是周忱把苏州当成江南新政的第一站的原因所在,苏州与北方各地的情况有很大的不同,北方各地的百姓对新政是欢迎的,他们是新政的受益者。可是在苏州新政却未必会让百姓受益,弄不好还会让百姓的利益受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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