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公正说的容易,可是做起来却是这个世上最难的事。人本来就是感情动物,既然有感情那就会分远近亲疏,思想上就会不自觉的产生偏移。
    更别说由于贿赂金钱所产生的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要想让监督者不被腐化,首先就要提高监督者的待遇。然后才是对违法者的处罚,提高官员的犯罪成本。
    顾佐对皇帝的承诺有些震撼,没想到皇帝竟然愿意给都察院更大的权力。若是都察院有独立调查权,那就成了没有锦衣卫之名,而有锦衣卫之实的实权部门。
    顾佐是建文年间的进士,可以说是历经四朝,见惯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早已从一个心怀天下的热血青年变成了一个擅长权术的老官僚,可是今天他的热血似乎又被皇帝点燃。
    “陛下!只要陛下给臣权力,臣就能给陛下厘清吏治!”
    “别说大话,朕问你,你怎么厘清吏治?”
    “臣将十三道御史分派下去,定时去巡查各个布政使司,一部分在明处,一部分在暗处。明暗两条线互相配合,如果有需要的时候,还请陛下的锦衣卫进行协助。
    只有明暗两条线得出的结论一致才能给官员定罪,这样也能尽量的避免出现官官相护的情况。”
    “你这些只是常规的做法,太祖时比这更酷烈的刑罚都不能挡住贪污,更别说现在了。”
    “陛下!此一时彼一时,托陛下的福,如今大明官员的俸禄已经普遍提高,即使不用贪腐也能过上差不多富贵的日子。
    若是因为贪那几百贯的银钱,把自己好容易考上的功名富贵丢了得不偿失,想要厘清吏治除了对贪腐的坚决打击,还要对官员的薪俸、待遇有所提高,让官员在伸手的时候会去想一想值不值得。
    再配上抓住几个典型,进行坚决的打击,形成对比之后,才能更好的震慑想要伸手之辈。”
    “这个思路不错,你写个奏疏把思路好好琢磨一下,朕给你提个建议,考虑一下官员财产公示制度。想要当官每年都要公布一次自己家的财富状况,若是有不明收入说不清楚,那肯定是得了非法好处。”
    官员财产公开?这招太损了,真要将这一招贯彻到底,大明朝的官员还有上下其手的空间吗?若是他顾佐敢提出如此建议,估计出门就得被官员打死。
    不过这个建议实现的前提是朝廷再次大幅提高官员的薪俸,让官员当官之后没有后顾之忧。若不然这一条根本施行不下去。
    “陛下!您的这个建议很好,不过眼下却执行不下去,官员也是人,不能当了一辈子官,致仕以后过得还不如普通富户。
    眼下陛下在清丈田亩,施行新政,官员再想依靠土地获利已经很难。单单依靠俸禄,以大明朝现在的俸禄,臣等这样的高官可能致仕时还有一点儿积蓄,还能够生活。
    可是能够登上高位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官员,一辈子能够爬到五品知州的位置上都算是官运亨通。
    这些中低级的官员一旦致仕,没有了俸禄之后,他们怎么过?”
    “想要官员实心任事,那就要解决官员的后顾之忧。为了体现朝廷对为了大明劳苦一辈子的官员的感谢,朝廷以后将会设立退休制度。”
    “退休?陛下是说韩退之的“退休于居,作《复志赋》吗?”顾佐两榜进士,自然是知道退休的典故。
    “退休一词最早出于韩愈的《复志赋序》,不过朕今天说的退休是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休息,这个退下来休息要形成制度。而所有的官员都是不愿意退下来的,在官位上有权有面子,退下来就是人走茶凉,所以这退休必须要形成制度。
    虽然大明朝太祖曾经下旨‘文武官年六十以上者听致仕’,然而这一条却并没有严格的执行,朝堂上六十岁以上的高官比比皆是。
    而且官员致仕之后,并无明确的退休保障,这对于官员的廉洁非常不利,大明要建立起一个让官员没有后顾之忧的制度,首先要做的不是去涨薪俸,而是解决官员的后顾之忧。
    未来几年一定要明确退休制度,官员什么级别多大年龄退休,一定要明确。官员的档案一定要建立明确,最为关键的一点是明确官员的退休待遇。”
    “不知陛下打算给致仕的官员什么待遇?若是待遇太高,以现在的朝廷户部根本无法承担!”金纯问道。
    “现在户部别说管致仕官员了,就是在职官员的俸禄都发不下去了吧!”朱瞻基毫不留情的戳穿了朝廷的窟窿。
    三人都是尴尬无语,户部没钱大家的心里都很清楚,为什么没钱也很清楚,可是即使如金纯这般耿直之人也不敢在士绅问题多说话。
    眼下皇帝在山东推行新政两年的时间,成效显著,山东田税已经能够足额上缴户部。这还只是半个山东完成新政的成果,若是全部推行下去,整个山东的赋税至少能够翻上一番。
    朱瞻基见三人被自己的一句话怼的沉默不语,便叹口气说道:“朕知道新政动了你们的利益,可是你们也很清楚,若是不进行改革,朝廷接下来日子怎么过。
    官员发不出俸禄,也得生活,钱从何处来?大明的官员可还没有不给钱也能一心为公的操守。
    想要发出俸禄,就得改革大明的财税体制,让大明的财税体制更加的公平,朝廷财税增加的同时,百姓的负担也在减轻,这才是朝廷应该走的路。
    只有朝廷财税充足,朝廷才能充足的资金做更多的事,当下看是你们的利益受损了,可是放长远看,其实国家的发展能够让每一个人受益!
    比如说着退休问题,若是财政宽裕,朕就敢给所有退休的官员还继续发放俸禄,就算不能全额发放,也要发个七八成,保证官员退休之后依然能过体面的生活!”
    皇帝的话很现实,现实的让三人都无法辩驳,道理谁都懂,可是动了自己的利益就难受。山东若不是白莲教造反,局面根本就无法打开。
    不得不说白莲教的造反打破了山东地方上的平衡,在反贼经过之地,没来得及逃走的士绅都会被反贼处理。
    穷人与富人本身就是天生的对立,参与造反者除了个别的几个野心家之外,绝大多数都是穷人,能好好的过日子,谁会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造反。
    有了反贼的威胁,再加上皇帝的手段,山东土改开始渐渐的走上正轨。可是到士绅势力更加强大的济南府,新政的推进却变得举步维艰。
    士绅大户不敢明着对抗,可是毕竟是地头蛇,随便出个幺蛾子就能让土地清丈工作推迟上几天。他们心里清楚根本不可能阻挡新政的推行,不过是出于不平衡的心态,故意捣乱增加新政的成本。
    就是这种蛤蟆落脚卑不咬人膈应人的行为才让人难受,这些人行为非常有分寸,根本就不触碰皇帝的底线,只是单纯的制造障碍。
    金纯等三人领受了审判白莲教贼首的差事之后,便把审判大堂设在了山东按察使司衙门。三人以金纯为主审官,在审讯之前首先要做的查阅众贼的案宗。
    三人查阅了众多案卷之后,顾佐说道:“惟人兄!这些案宗已经非常的明了,白莲邪教的妖人首领在老夫看来,都应该凌迟处死,陛下为何还要审判一回?”
    “且不说这些贼首是否会被凌迟处死,就说陛下与我等畅谈的法制精神,就应该值得我等注意。陛下有句话问的好,佃户的儿子杀士绅的儿子与士绅的儿子杀佃户的儿子是否同罪。只有明确了这一点才能正确的理解陛下的思想。”
    “惟人兄是说陛下希望我等宽恕这些妖人吗?若真是如此岂不是便宜了这些反贼。不用严刑峻法岂能震慑心怀不轨之辈。”
    “陛下的目的不是杀人立威,而是通过这一次的审判让世人知道,大明朝是一个说理的地方,该不该死不是某一个人说了算,而是法律说了算。
    老夫那天觐见陛下的时候说的那番话,陛下虽然没有表态,但是老夫感觉的到,陛下是赞赏的,陛下并不希望皇帝的权力是无限的。
    不然陛下也不会将民政大权交给内阁,可是内阁是如何经营朝政的,短短几年时间把一个户部财政有盈余的国库折腾光不说,到现在连官员的俸禄都快发不出来了。
    你让陛下怎么想?说我等无能都是轻的,一个祸乱超纲的罪名是不是一点儿都不冤枉。陛下可有对内阁诸臣处置?”
    “这是为何?”胡概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不禁问道。
    “这些年陛下一直委托老夫整理编纂新的大明律法,并且要求一切的法律条文一点要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能有任何的含糊其辞之处。
    陛下要处置内阁诸臣,请问用那一条律法合适?”
    顾佐与胡概二人也是整天与法律打交道的人,却一时想不出该用哪一条对内阁诸臣定罪。内阁不是不想把税收上来,可是地方上就是收不上来,那怎么办?
    内阁经营朝政把大明治理的一塌糊涂,只能说明这些内阁重臣无能,尸位素餐,皇帝陛下可以用罢官的方式让他们回乡,可是却不能因为能力不够就治他们的罪。
    “那就将他们都罢官去职,换上一批能干的官员上来,朝廷要选择敢于任事的官员担任要职,而不是把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放到高位上!”胡概愤愤不平的说道。
    “换上一批人更差劲,有一说一的评价,如今的内阁诸臣算得上大明最有才智的人杰,他们都没有办法,更别说别人。
    不把侵夺国家税收的手斩断,谁上来也别想收到税,大家都是凭着科举上来,一步步登上高位,通过科举让家人有了特权,过上了好日子。
    谁愿意把这好不容易十年寒窗苦读挣来的特权拱手让掉,若是皇帝把他们罢官去职,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们回到家乡必然会成为当地士绅的热烈欢迎,因为他们会把自己打扮成对抗皇帝新政的英雄。在这一点上,我们跟他们没有任何的区别。”
    顾佐叹了口气说道:“凭心而论,陛下推行新政是对的,不改变税收结构,早晚有一天大明将无税可用,财富都集中士绅大户手中,普通黔首百姓无立锥之地。
    到了那个时候,大明是否会亡老夫不知道,士绅大户最先会受到冲击,吃不上饭的百姓会揭竿而起通过打杀大户而获得活下去的粮食。
    朝廷想要平叛就得有钱粮,可是朝廷若是能收上税,天下也不至于糜烂到百姓揭竿而起。我们现在觉得皇帝陛下在剥夺我们的特权,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子孙被剥夺的就不仅仅是特权,可能还有生命。
    这不是危言耸听,山东发生的白莲教造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反贼最先攻打的就是我等这样的大户人家。
    陛下有句话说的对,百姓造反不是百姓的错,那是官府朝廷的错,朝廷与官府但凡能够对百姓少些盘剥,让百姓能够看到明天的希望,百姓也不会铤而走险,走上造反的极端道路。”
    “所以说我们对白莲教的造反审判不能以造反为依据,而是以这些人有没有作恶为依据。只要没有恶意杀人者,都应该进行轻判。
    当然白莲教的那些高级头目不能按照这样的标准审判,因为这些头目他们可不是吃不饱穿不暖,而是为了实现他们的野心。
    这些头目必须重判,根据《大明律》谋逆者死!”
    金纯的话得到了其他二人的支持,三人就白莲教人员的审判达成了共识,首先开始甄别俘虏中的作恶人员,通过互相揭发,囚徒困境等手段,很快就将隐藏在俘虏中的一些做过恶的头目纠了出来。
    根据皇帝的指示普通的俘虏都被判处了流放的处罚,其中有家室者被流放到海外几处大明的领地,没有家室者则被流放到了修路工地上进行劳改。
    经过一个多月的甄别审讯,共计揪出了几百个头目,这些头目无一例外被判处了死刑,可是在审讯大头目韩子初的时候,却曝出了一个惊人的内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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