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舒圆没有理秋和,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内侍:“你再说一遍?”
    其中咬牙切齿的意味,任谁都听得出来。
    内侍连忙赔起笑容,心中却叫苦不迭,殿下可把他害惨咯!
    哪家的主母,任由身边侍女被叫走能高兴得起来的?殿下不懂女人心思,竟把传话这事当成一桩美差让他来坐。
    主命难违,内侍只好又重复一遍:“殿下瞧上了秋和姑娘,想招她去马车中伴驾。”
    他特意咬中了“殿下”二字,奈何柳舒圆是个软硬不吃的性子,面对薛元清她都敢呛声,何况是一个内侍?
    她一怒之下,亲自上前,踹了那内侍小腿一脚。
    “哎哟——”
    车外传来“咚”的一声。
    那内侍一个不稳,竟直直摔下马车去!
    柳舒圆仿佛没听见那动静一般,眼中烧起了火。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丫头,抬起她颤抖的小巧下巴:“你背叛我了?”
    第45章 (加更   报信
    道路时而颠簸起伏, 算不上平稳。秋和直直地跪下之后,不过呼吸之间,膝盖处就漫起凉凉的酸麻之意。
    她下巴被抬起, 只能被迫仰视着小姐的眸子。
    秋和心中发寒,惶惑不已。她连忙辩解道:“奴婢没有。”
    “那你说,他怎会突然打起你的主意?”
    “小姐……许是、许是大殿下觉得奴婢是小姐身边之人,才会……”
    秋和情急之下胡乱编了个借口,她自己也不知道, 竟误打误撞堪破了真相。
    柳舒圆狐疑地打量着女子梨花带雨的脸庞, 那眼中盈满的惶然与惧意不似作假
    罢了, 多事之秋,先饶过这丫头一遭。
    下巴上的力道卸去了些:“这次先放过你, 你好歹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若是敢借此机会勾引薛元清……别怪她下手无情。
    秋和闻言,微微发抖。
    她强撑着不露出怯意, 向端坐的女子深深鞠了一躬, 诺诺称是。
    -
    虞莞在车上用完了早膳, 车厢晃动使人泛起困倦之意。
    她倚着车厢眯了半刻, 醒来时, 长信宫的车驾已经出了京城大门。
    “这是到哪儿了?”虞莞揉了揉眼睛,问道。
    “已到了皇庄。”
    身边传来回答,不是意料之中温柔清脆的白芍, 却是一个男声。
    那清冷如山泉的声音冻得她一个激灵,朦胧困意顿时散了大半。
    “殿、殿下怎在此处?”她惊问。
    虞莞愣愣揉了揉眼,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眼花了,不然怎会看见薛晏清唇角微微勾起,片刻的笑意如昙花般稍纵即逝。
    “当时夫人约好了一同赏秋, ”薛晏清顿了顿,“这秋光不值得夫人与我一齐欣赏么?”
    虞莞闻言,好奇地掀开米珠串成的车帘,早秋的朗飒之风霎时涌入车厢,使人心情开阔。
    车外发风景使她面露惊叹之色。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连天的土地,依稀可见几个农民立在田埂上,远远望向浩浩荡荡的车队。
    临近秋分,正是收获季节。连片土地被麦浪全部渲染成成金色,那浓郁的颜色仿佛要烧起来一样。
    “好美。”她不由得赞叹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两个时辰后,浩浩荡荡的车队终于到了行宫。
    行宫大总管领着宫女内侍躬身而立,见贵人们纷纷下了车驾后,一齐跪安。
    百十人一道山呼之状很是壮观,惊起附近山林中鸟雀纷飞。
    熙和帝见惯了这等场面,摆了摆手:“都起来罢。”
    经历了一路颠簸,他虽略有疲色,精神却不错。
    他先看向太后:“母后可有劳累?要不先进行宫歇息?”
    母子间虽有了裂痕,当着宫妃与臣子,这些表面功夫还是要做齐。
    虞莞冷眼看着,只见太后也和气地推辞了一番,声称自己无碍。
    她又道:“既然到了行宫,不如大家都松快些,那些规矩就不必守得太严。”
    这话正中皇帝下怀,他正想找个恰当时机开口,刚打起盹时太后就送来枕头。
    “一切都听母后的。”
    由是,午间的问安就顺势取消,各人都先去宫殿中落脚,晚上再汇在正殿中。
    虞莞与薛晏清住在行宫西侧,此处依山傍水,风物清寂。相邻的宫殿寥寥,住进来的人也好相处。
    依虞莞看,是整个行宫最轻松自在不过的一处。
    她漫不经心地想,是不是行宫总管听说了薛晏清“孤拐冷寂”的名声在外,才安排了这么处院子呢?
    白芍与白茱两人指挥着内侍们卸下车驾上的行李,来往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虞莞在旁边瞧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不妥当之处。正欲去探望太后时,忽地,她的心陡然跳了一下。
    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来袭,她说不清道不明那是什么况味。
    虞莞缓缓抚上心口,轻拍两下。
    白芍与白茱忙着调度指挥,行色匆匆,无人发现此处异样。
    ……许是自己多心了罢?
    -
    薛元清下了车,憋着一肚子火无法发泄。
    柳舒圆这刁妇真是胆大包天。本以为当了一段时间的夫妻,她会有点收敛的。没想到,竟敢把自己身边头一号内侍踹下车来!
    这与把他的脸皮往地上踩有何区别?
    还有那秋和,男主人喊她侍驾也敢不遵,和她主子一样也是个不识抬举,没福气的货。
    眼见着一主一仆下了马车,往东配殿走去,薛元清恨恨啐了一声。
    等明天收拾了薛晏清,再料理她们不迟。
    薛元清捏紧了拳头。
    -
    虞莞陪太后说了会儿话,又去西配殿收拾了一番,很快到了晚间。
    薛晏清陪熙和帝与诸大臣见面,回来得比她略晚些,这时正坐在前厅喝茶。
    他见是妻子来迎,眸中微微一暖:“辛苦夫人收拾宫殿了。”
    从前秋狩时他的住所都是兀君收拾的。内侍做事不如女子细心,从前的厅堂远没有如今的温暖明亮。
    如同在他心上点了盏明灯,盈满了熨帖。
    虞莞不客气地点了点头,道:“殿下再仔细看看罢,您的喜好我问过兀君了,照着他说的摆。若是有什么不喜欢的都提出来,我命下人再整饬一番。”
    薛晏清轻轻颔首:“夫人经手的,我没一处不喜欢。”
    又道:“西山这边,规矩没有宫中森严。夫人有什么喜欢的自己添上就是,不必来问我。”
    两人分明说的都是真心话,这般互相推脱了一番,倒像是陌生人之间的客气谦辞。
    虞莞抬头,对上薛晏清眼眸,她能听得出此人是认真的还是客套话。
    良久,两人竟相视一笑。一时间淡淡默契环萦,把屋中来往的其他人隔绝在外。
    默契果然让人陶醉,她想。
    笑够了,虞莞心中有丝丝暖意上涌,冲淡了方才心悸时的怏怏不快。
    -
    次日,是秋狩正式开始的第一天。
    这一日,皇子比赛围猎乃是惯例。往常的秋狩都是薛元清与薛晏清争胜。今年皇三子几个小萝卜头初初弓马娴熟,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压过两位兄长的风头。
    几位宫妃中有皇子生母,她们也在为儿子暗中鼓劲。
    熙和帝看着眼前正装待发的儿子们,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两个大的自不必说,三儿子以下也都是一副干劲满满模样。
    万寿宴上为了几个小的出风头,让大臣带着儿子进宫给他们当伴读。
    这一番苦心布置,却被陈氏的阴谋全盘打断,熙和帝心中不憋屈是不可能的。
    也好,就让他们在秋狩上初露峥嵘罢!
    熙和帝举了举手中的彩头——一把雕工精美的牛角弓,在阳光之下泛着黑色漆光。
    一时,场中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他手上。尤其是几个小的,眼中冒出幽幽神彩简直要把那弓吞了一样。
    薛晏清早过了爱与人争锋的年龄,他的目光扫过周遭,最终落在了薛元清身上。
    这位名义上的兄长此时脸上泛起扭曲的得色,看向的却不是那把万人瞩目的牛角弓,而是虚空中不确切的某一点。
    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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