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罗松,原韩兼非公寓,梅薇丝·谢顿的住所。
    刚刚吃过晚饭,梅薇丝照例准备出去散一会儿步,突然听到超距通信设备的声音。
    她转身走回屋子,接通通信内容,却没有预想中的影像出现,只有一条语音留言。
    “我去跟翟六做最后的了断了,这段时间注意安全,星区中已经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了,如果我失败了,就去璎珞行星,别犹豫,越快走越好。对不起。”
    梅薇丝抿了抿嘴,又重新听了几次,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你的对不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喃喃道。
    是对不起自己要去赴一个没把握的战斗,还是对不起把她扔在新罗松,还是说,对不起他始终无法给自己爱?
    不论哪一种,对梅薇丝来说,都像一把刺骨的尖刀一般。
    从被韩兼非带出奥斯迈的农场以来,她已经习惯了默默站在他身后,也习惯了那种默默付出却得不到任何回报的感情。
    她已经年近不惑,眼角和颈部已经悄然爬上岁月的痕迹,依然没有等到她想要的结果,可她的生命中还有多长时间值得在这等待中度过?
    然而,在这个傍晚,她等到的,却是这样一段听起来充满关心,却让她无比冰冷的话语。
    她的手指按在发送超距语音信息的按钮上,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她很想回复他一段很长的话,把自己这些年来的感受一字一句说给他听,因为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直接倾诉衷肠的机会,因为他在这次之后,真的可能会死。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任何信息。
    她怕她的话会干扰那个男人的决定,怕成为他的负担,怕他会因为这些话分心,继而输掉这场必须胜利的战争。
    手指在按钮上摩挲了很久后,梅薇丝还是松开了手,努力露出和以往一样的微笑。
    “祝你成功。”她对着空气说。
    远在几百光年外的韩兼非当然听不到她的声音,此时的他正在前往acpm47号行星的路上。
    米清和赵元祥在半个多月前,就已经抵达47号行星,还带着更早就从新罗松接过来的原住民白贺。
    韩兼非和源智子一起,乘坐曾经属于小保罗·霍普的豪华星船,穿过这颗小行星稀薄到近乎没有的空气,稳稳降落在一片平原上。
    在这里,曾经矗立着一座在废弃区域控制舰上建立起的城市,在奥斯迈大战前的那次硅虫爆发中,这个城市连同其中的几十万人口一起,成为人类文明史中的一片尘埃。
    因为没有空气,残破的城市还保留着它被毁灭那一刻的样子,韩兼非走下星船,在城市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源智子站在他身后,两人像是在对这个第一个毁于硅虫天灾的城市致哀。
    “这里可以成为一座纪念碑。”韩兼非说。
    他已经不需要为了掩人耳目而故意穿着机动装甲,源智子却必须在收割者装甲中才能在这颗行星上生存。
    这里大气虽然稀薄,但终归还是可以传递声音,韩兼非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到源智子的耳中。
    “我不喜欢这颗星球,”源智子说,“它正在死亡。”
    “它已经死了很久了。”韩兼非答道,“所以联盟才会把这里作为星舰的坟场。”
    米清和赵元祥标记的星舰坟场距离这里很远,源智子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在这个城市废墟外停下来。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韩兼非解释道:“和翟六相比,我最大的劣势就是没有足够的硅虫基数,如果真到了分生死的阶段,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让硅虫感染一个完整的世界,让几十亿人成为感染体,我却没办法做出这样的事。”
    源智子静静听着。
    “所以,我需要用一切可能,找到更多……士兵。”
    说完,他向前迈了一步。
    “这里有很多死于硅虫爆发的人,因为躯体残破,被最初的军团放弃了,但那些硅虫还活着,一旦拥有足够的材料,它们就像一只休眠的不死军团一样,在等待着统御者的呼唤。”
    随着他的话语,这座早已死亡的城市突然像是活了过来。
    源智子眯起眼睛,双手握住刀柄。
    在城市中,一些看起来已经和背景混为一体的黑点开始缓慢地移动,那些看似死尸的感染体,在不可抗拒的呼唤中从沉睡中醒来,拖着残破的躯壳,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向城市外的平原走来。
    这情形像极了某种黑暗至极的邪恶仪式,可它出现的原因,偏偏却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不受死亡威胁。
    韩兼非转过身来看着源智子,在他身后,数以万计拖着残肢断臂的感染体正在缓缓蠕动。
    “我在想,当年老萨满可能真的能够看到未来。”源智子突然说道,“或许她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才会做出那样的判断。”
    韩兼非回头看了一眼,自嘲地笑笑:“你看我现在像不像死亡的代言人?”
    源智子点了点头,隔着厚厚的面甲,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这座城市中依然拥有大量钢铁和含硅化合物,这些残破的感染体只是因为时间问题而被军团放弃。此时在韩兼非的控制下,它们再次开始从外界寻找适合自我复制的材料,等到他们穿过城市和街道,在玻璃穹顶外的平原上排成方阵的时候,大多数感染体已经拥有了完整的外形。
    “走吧。”韩兼非看了看身后整齐的感染体方阵,对源智子说。
    acpm47号行星上还有不少这种规模的城市,应该还能回收更多感染体士兵。
    几天后,在这片曾经有人类存在的荒原上“搜刮”之后的韩兼非,带着近四十万人的感染体,向着米清和赵元祥标记出的星舰坟场前进。
    数以十万计的人如何前行,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看到。
    在这颗重力低微的行星上,四十万感染体排成一条长达上百公里的队伍,沉默而有序地缓缓前行。
    四十万没有生命的傀儡,在无声的荒芜世界中无声行走,这才是真正的“死亡行军”。
    这只死亡大军足足用了四天时间,才从人类曾经聚居的荒原来到行星背面的山地中。
    米清三人早已经等在这里了。
    “联盟的星舰大多被47号星球上的拾荒者们拆解了,剩下不多能用的,也分散在星球各地,”曾经在这颗行星上生活的赏金猎人白贺向韩兼非解释道,“不过我们运气不错,在这片大山中,还有好几千艘星船,应该是前代文明留下的。”
    韩兼非看着眼前山谷中整齐摆放着的星舰,点点头:“没错。”
    “我检测了一下,三千年过去,大部分星舰已经没有足够的能量了,前些天让曼哈顿iv的货船调了几船燃料锓过来,应该够用了。”米清指着三人旁边堆积如山的燃料桶说。
    “辛苦了。”韩兼非对三人说,“剩下的事交给我吧,你们可以回死亡方舟了。”
    感染体大军中,无数感染体像工蚁一样离开队伍,搬着燃料桶向山谷中的星舰阵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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