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爷子抬起枯瘦的手,抚摸着小孙女枯黄的发丝。
    她明明那么小,却和他一样,像是个苍老的老人。
    钟老爷子从未后悔过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可此时他却无比后悔当年让女儿嫁给了一个伪君子。
    是他的错,害的小孙女遭受了如此多的痛苦。
    “爷爷最大的愿望,便是你能自由能开心的过每一天。”钟老爷子当年也是这样对独女钟善说,“只要你高兴,即使用我所有的家产去换,我也高兴的。”
    钟明玉把头埋的深深的,她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暗处。
    钟老爷子感受到膝前的湿润——
    其实,他和其他家族的族长是不一样的,他比谁都自私。对于家族而言,钟老爷子自认为没有亏欠过任何人,如今他想着,得用大半的家产来保钟明玉下半生。
    这一夜天明的时候,钟老爷子派人把完颜启明请进了内宅。
    钟明玉不知道外祖父和完颜启明说了什么,但是她再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认真的说,只要他在世一日,便会护她周全。
    钟明玉又何尝不知道,这是外祖父拿家产和诸多宝物换来的结果!可即使是这样,她却依旧想要再试试,试着活下去。
    或许是因为钟明玉回来了,钟老爷子的精神却突然好起来了。
    但是钟明玉明白,这好比回光返照。
    所以这段日子,她每日都陪在钟老爷子的身边,直到要见景瑟的前夜——
    钟老爷子这一晚和钟明玉说起了他小时候,又说后来怎么遇见了钟明玉的外祖父,生下钟善后的点点滴滴。他似乎要把他的一生都告诉钟明玉,到了最后,他说,“爷爷这一生什么都见过,到了后面,唯愿家里的人康健。”
    “往后即使爷爷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这些日子,钟老爷子已经说过无数次这样的话,而钟明玉都认真的答应他,“我每天会按时睡觉,一日三餐顿顿有菜有肉,绝对不会苛待自己。往后若是遇见了可以托付一生的人,我也会试着和他相处!”
    “好!”钟老爷子闭上眼,声音愈发小了,“这样,爷爷就安心了。”
    只是,钟明玉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钟老爷子却再也没睁开眼。
    直到她准备去歇息的时候,却发现被自己握在掌心里的手,越来越冰冷。
    “爷爷——”钟明玉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她轻声唤了一句,“爷爷?”
    此时的钟明玉终于慌了,她逐渐拔高了声音,“爷爷!”
    可是,往日里慈爱的声音却再也没有响起。
    钟老爷子走的很安详,心满意足。
    钟明玉哭喊的声音惊动了在偏院住着的完颜启明,他皱着眉头吩咐身边的人和钟家的管事一起商议钟老爷子的后事。
    钟家的管事是跟随钟老爷子多年,他已经早早的准备好了寿材和寿衣。
    这钟家除了钟明玉外,老管事是最伤心的。
    不过无论怎么难过,这消息还是要放出去的。
    只是碍于钟老爷子的吩咐,钟明玉是不能出去见客了,要把钟明玉回来的消息瞒的毫不透风。
    当景瑟听闻这个消息后,和小姚氏说了一声便匆匆地跑到了钟家。
    她在偏房里见到了瘦的只有一身骨头的钟明玉——
    “桐桐!”钟明玉一见景瑟,眼神不似往日那样神采奕奕,而是有些窘迫,她说,“你本不该来的。”
    “再过些日子你就要成亲,我怕你沾了晦——”
    “说什么呢!”景瑟打断了钟明玉的话,她走到钟明玉的身前,“我成亲那日,我巴不得钟爷爷能来看看我呢!”
    “他待我很好!”
    钟明玉闻言,眼眶却红了,她握着景瑟的手说,“桐桐,谢谢你。”
    “若不是你,我压根见不到爷爷最后一面,也不能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若不是你,我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还在地狱里过着煎熬的日子。”
    “不用和我说谢谢。”景瑟叹了一口气,前世的钟明玉回来的时候,高若虚已经另娶了高门的女子,而且钟老爷子的确已经走了。
    当时的钟明玉想要复仇,付出了太多了,以至于后来油尽灯枯,一身的恶名。
    “你既然当我爷爷是你的长辈,那么我也是你的姐姐了!”钟明玉强撑着,笑着起身从内室搬出一个箱子,然后递给景瑟,“我不瞒你,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我要去和启明回草原上。所以这些东西,我也用不上了。”
    景瑟有些疑惑,在钟明玉的提醒下,她打开了眼前的箱子。
    满满一箱的田契和铺子的地契,而放一侧的还有几处库房的钥匙。
    “不用。”景瑟粗略的盘算了这箱子的东西,至少有十多万两。
    难怪献王会算计钟家,这钟家的家产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
    “拿着吧,库房里放着的有这些年爷爷给我攒下的嫁妆,有绸缎、银器、字画等等。”钟明玉说,“我要离开,这些东西都带不走,若是全部换成银子,又会被人知道我的行踪。”
    “与其便宜靠着钟家为生的小人们,不如都给你。”
    “往后若是我需要银钱,我再派人问你取,可好?”
    钟明玉说的诚心实意,她的言语有些苦涩,“我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桐桐,我只能相信你。”
    景瑟又何尝不明白这种感觉,前世的她在裴长庚离世后,身边竟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说话。
    这种感觉于她们而言,活着大概都是折磨。
    “好!”景瑟点了点头,“东西我都替你收着,往后若你有什么需要,你让哥哥给我们带话。”
    “只要你开口,纵使千山万水,我也会替你把东西送到。”
    钟明玉闻言,又落了泪。
    她本以为活着无非是漫长又孤寂的熬着日子,原来除了爷爷,她还有这么一位好姐妹。
    如此,她这一生似乎也没有那么失败了。
    景瑟从钟家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她和钟明玉商议过,因为钟明玉不能出现在外人的眼前,所以景瑟会代替钟明玉去灵堂上守孝。
    其实,这个提议是景瑟自己提的,因为钟明玉终究觉得白事会冲撞了景瑟和裴长庚的亲事。
    但是景瑟受了钟家太多贵重的东西,而且钟老爷子待她也好,她自己心里倒是不介意这些事情。
    她也问过小姚氏和裴长庚的意见,他们都点头。
    裴长庚说,“这世上纵然有鬼怪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他们恐惧不安的魂魄,或许是有些人心心念念都想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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