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姒点点头:“麻烦朝露姐姐了。”
    日前燕萧亲自出面放下了那么重的话,如今濮雒的言行反应,摆明就是不理会燕萧,拿外家不当事儿。
    从礼法上濮雒的确有这个权力,但是礼法的本质目的是教化万民,要下位者恭敬顺从,但也要上位者端正德行。
    所谓父慈子孝,先是父慈,才有子孝。
    如今既然濮雒这个上梁不正,那就别怪如姒这个下梁放火反攻。
    听媳妇儿挑唆了几句,就想打伯府的脸抖抖威风?
    连朝露的目光都能翻译成那句最经典的万能回复:呵呵。
    朝露出去时还体贴地带上了门,然而采菀沉默了片刻竟红了眼:“姑娘,我不想去。”
    “为什么?”如姒诧异道,“你不想见见陈润?”
    采菀摇摇头,手里那张油纸已经捏得皱成一团:“我不知道。姑娘,我心里乱的很。”
    这就是近乡情怯么?还是前世的阴影太重?
    如姒握住采菀的手:“采菀,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不会再发生了。你心里不是一直想着陈润么?先看看他如今的情形也是好的呀。”
    采菀咬了咬下唇,并没有说话。
    自从穿越以来相处了这些时日,如姒对采菀的个性和心境也算了解的比较深了。从本质上来说,采菀对人生还是带着许多的无力和恐惧的。三生流转之间,她在苦痛和绝望里磋磨了几十年,那么深的阴影,哪里就能在一个月之内彻底改变?
    更何况,现在如姒在濮家也不能算是困局全解。
    说到底,濮雒和池氏还拿着最要紧的一张王牌没有打出来,那就是如姒的婚事。
    就算是燕微的嫁妆全数归还了如姒,婚嫁之事到底是父母做主。如果濮雒和池氏强行将如姒许配给一个表面光鲜,内里污浊的人家,例如石家,燕府实在没有插手的理由,甚至也没有过问的动机。
    在这一点上,大家算是心照不宣。
    如姒自然也清楚的很,但是此时此刻,手里那枚铜簪子,却让她更加斗志满满:“你不想去也没事,不着急,咱们来日方长。朝露传了消息出去,想来很快伯府就会有动作,家里的事情先理一理,再说其他。”
    想到了伯府,采菀的心又定了些,点了点头:“好的。姑娘,那这料子我先收起来。”
    “这料子啊,”如姒抿嘴一笑,“给我做条裙子吧,下次出门的时候穿。”
    官家小姐穿这样的松江棉布?
    采菀有些意外,不过她素来听话,便应声去了。
    抱着料子出门没几步,迎面便遇到了双蝉。
    “采菀啊,给你道喜。”双蝉皮笑肉不笑,眼光里满是嘲讽,“听说你过几日便要出去嫁人了,姐妹一场,过来给你添个妆。”
    “嫁人?”这一句无疑便如晴天霹雳一般,采菀身子都微微晃了晃。先前她拼死去找了燕苧为如姒求救的时候,是听见有消息说太太池氏要发落了她,将她许给舅舅家那个吃喝嫖赌的无赖子侄。但后来大姑娘病好之后发生了连番变故,那件事情渐渐也没了消息,采菀也就渐渐放了心。
    然而双蝉的话里,竟是这事情被定下来了?
    双蝉又上前半步,将一块粗粝的劣质红布向采菀手里一塞:“对呀,听说是个姓李的,在石家二爷手底下管事,虽然风流了些,手头却大方的很。采菀你好福气啊,或许将来还能接着伺候你们家姑娘呢。”
    姓李?石家二爷?
    那不就是石仲朗身边的小厮李涯?!
    一时间也顾不上池氏是如何勾连上石家人的,采菀对石仲朗的滔天愤恨涌上心头,几乎瞬间便红了眼,向着双蝉狠狠瞪过去:“呸!这福气你自己留着吧,有那功夫说三道四,回去照照镜子算算自己的前程,你将来还指不定嫁给什么吃喝嫖赌的王八蛋呢!”将那破红布朝双蝉脚底下一扔,转身就走。
    “采菀你!”双蝉仗着是池氏陪房邱妈妈的侄女,在濮家的丫鬟当中素来算是头一号的人物,其他的正房大丫鬟双莺双蝶都也让着她两分。过去如姒多年懦弱,双蝉便连空有嫡长名分的大姑娘也看不上,更何况采菀一个没有根基的二等丫鬟。虽说此行到月露居是奉了太太的命令过来敲打大姑娘,也被叮嘱了不要起冲突拌嘴,然而叫采菀这样啐到脸上,双蝉如何忍的下去?
    “你给我站住!采菀!”双蝉见采菀走的甚快,也顾不得那方向是朝着如姒的正房里头去,便直接追了过去。
    如姒这边已经听见了外头的喧哗,便起身过来亲自开门,迎面便见双蝉已经追上了采菀,伸手便要拉她。
    “双蝉!”
    如姒一声呵斥,双蝉和采菀都本能一震,同时停了步子。
    “干什么?”如姒从房里出来,直接走到双蝉面前,“谁许你来我院子里撒泼?”
    大姑娘今非昔比,双蝉倒也不是全无忌惮,压了压情绪,便挤出些笑容:“大姑娘这话说的可是冤枉人,奴婢明明是过来给采菀道喜的。太太给采菀定了好亲事呢!”
    ☆、第36章 谁都有把柄
    “是么?”如姒全无什么意外神色,只勾唇一笑,“太太果然好决断,什么好亲事,说来听听叫我也同喜同乐一下。”
    双蝉虽然对如姒这样的淡漠神情有些畏惧,但想着太太的吩咐,却还是心里得意:“太太说采菀伺候大姑娘很有功劳,必须得挑个好亲事。刚好石家太太那边有个得力的小李管事,一表人才,家底丰厚,跟采菀的舅舅也是认识的,便将这好亲事给采菀定下来了。”
    “小李管事?可是那位跟着石家二爷办事的年轻人,住在城西的那一位?”如姒面上愈发镇定,说话也慢条斯理,将心里一切飞快的思索考虑全然掩住。
    “可不就是么。”双蝉见如姒全无什么惊讶或动气,心里既是奇怪,又是不甘,便转向明显情绪要更外露更愤怒的采菀,“这样好的亲事,奴婢便过来给采菀贺喜来着,采菀却不领情的很呀。”
    “是么,贺喜啊,贺礼呢?”如姒已经迅速想了几个方案,却也不必跟双蝉说什么,只顺着话头接上,仍是带了那一点冷静和嘲讽的笑意望着双蝉。
    “啊,贺礼,”双蝉微微尴尬了一下,“那个,叫采菀扔地上了。”
    如姒嗤笑道:“双蝉,你是等着我亲自过去拾起来么?”
    双蝉无法,只得折身回去将那红布又捡起来。
    如姒在这片刻之间向采菀飞快耳语了两句,待得双蝉重新过来,采菀便已换了脸色,向着双蝉微微一笑:“双蝉姐姐说我不领情,我却不敢认。姐姐每月拿着八百钱的月钱,便只拿这样的破布来给我贺喜,也太小气了些。”
    “就是,”如姒上下打量了双蝉一番,接口道,“既然太太给采菀定了这样好的亲事,双蝉你少说也拔根簪子或脱只镯子,才算过来贺喜的。不然哪里像是诚心诚意过来贺喜,倒像是过来看笑话的。”
    双蝉心说,姑奶奶就是来看笑话的!
    然而面对如今的大姑娘,她还真不敢这样当面说了。
    池家表姑娘叫抽掉了耳坠子,自家二姑娘叫捏肿了手腕子,虽然并不全是如姒动的手,但双蝉也没真把自己当个姑娘看。倘若她敢说出口,想来如姒的巴掌也不会吝啬。
    料到这一点,大概是双蝉一辈子里最聪明的一回了。
    双蝉强笑了笑:“大姑娘这说哪里话,奴婢,奴婢当然是来道贺的。”心里飞快算了算,还是头上那支银钗便宜些,伸手刚要去拔,如姒便向采菀使了个眼色。
    采菀立刻会意:“多谢双蝉姐姐!”说着上前一步,将双蝉左鬓边那支桃花金钗拔下来,“那我也祝姐姐有个一样好的亲事!”
    采菀这个动作实在出其不意,双蝉全没料到,一怔之间便叫采菀得了手:“你……钗子还我!”
    采菀经过这些日子的风波起伏,虽说并不能全然勇敢乐观起来,到底之前的畏惧心思已经去了很多,对着池氏尚且能有问有答地还嘴,双蝉就更不足惧。捏着那钗子冷笑了一声:“唷,双蝉姐姐刚才不是还说给我贺大喜么?往日里克扣我们月露居的东西月钱的时候倒不手软,如今一根簪子就能红了眼?双蝉姐姐,攒那么多钱干什么呀?是不是贴补给什么人呀?小心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采菀,你胡说什么!”若说前头口舌争锋、甚至被拿了金簪子,双蝉还都能稍微忍一忍,听见最后一句话,双蝉的脸色立时大变,既是又羞又气,也有两分惊疑不定。
    这就是重生女已知往事的便宜了。双蝉的两辈子其实都是前头风光,后头苦逼,典型的不作死就不会死。或许是在濮家宅门里做丫鬟当中的翘楚习惯了,双蝉比双莺等人的心气也高,并不想踏踏实实嫁个管事的或是小生意人。
    但是濮家人口少,濮雒那边有池氏把持着,小少爷一个四岁一个八岁,实在是又太小。既然濮家门内没有什么青云梯,双蝉的这个上进心就在外头寻出路了。
    前两世如姒出阁的年龄都是十六岁,采菀自然是陪嫁而去。那个时候双蝉也十七八岁,没嫁倒也不显眼。然而一拖二拖,将邱妈妈给挑的人全都推了之后,双蝉竟然是在二十岁上才嫁给了一个爱吃酒的屠户。
    后来众人才知道,原来双蝉早在十四岁上便在外头识得了一个穷书生,那书生说自己有才有学问,哄着双蝉拿钱贴补他,信誓旦旦地说待高中状元就来娶双蝉。那些年双蝉不肯嫁旁人,还将自己的体己私房都给了那书生。
    然而到最后才发现,那书生不过是个长了一张斯文面皮的无赖,家里不只有娘子,有儿女,居然还有小妾,不过是拿着双蝉做个倒贴钱的风流由头罢了。
    算起来如今双蝉应当是刚与那人勾搭上没多久,也正是将那人那事捂得密不透风的头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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