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陈乐道拿起电话手柄,对面传来温柔细腻的女声。
    “陈先生,今晚有空吗?”方艳云轻声询问,细腻的声音中似乎掩藏着说不清的心事,让闻者心摇。
    “有啊,方小姐有什么事吗?”陈乐道也正想见方艳云一面,他昨天在报纸上看到的关于方艳云和冯敬尧的消息,给他留下了满肚子疑惑,正好需要找个当事人来给他解说解说。
    方艳云听到他这话语气明显轻松了几分,“那我们今天一起去夜未央舞厅去坐坐吧,有些天没去了。”
    听到手柄里传出的话音,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脑袋凑过来偷听,已经将他的绅士风度抛到一边的薛良英顿时朝陈乐道挤眉弄眼,眼神好生奇怪。
    陈乐道懒得理他,将他脑袋推开,自己转到另一边,继续说道:“好啊,那晚上不见不散。”
    电话很快挂断,这两天方艳云心里焦虑,或者准确点说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有什么样的心情。
    冯敬尧之前一直把她当情人养着,但杜邦之事后,她知道冯敬尧是帮别人把她当情人养着,但那天冯公馆来了一通冷冰冰的电话,让她被配合报纸的报道后,她又有点迷茫了,冯敬尧怎么突然又要收她当干女儿?
    方艳云虽然聪慧,但这事毫无根据,又事发突然,她确实有些想不通。
    冯敬尧断了她在冯氏商会下属所有产业中的特权,在这之前,她在冯氏商会所有产业中都可以尽情消费,钱都是记账上,会有冯家的人按时去结账。
    但她成为干女儿后,这些特权就没了,冯公馆再没跟她有过任何联系,她的房子,她的汽车,她所有的钱,全都是冯敬尧给她的。如今冯公馆却是好像忘了她这个人。她似乎自由了。
    自由是她一直想要的,但突然毫无征兆的落到她手上,她又有些患得患失了。
    这事情实在不合乎常理,事情变得未知,方艳云再聪慧也是个女人,心里还是不免慌慌的。本来这个电话是打给许文强的,但半途她却改了主意,鬼使神差地将电话打到了陈乐道这里。
    方艳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但她内心却是始终感觉在陈乐道这里她能获得她真正想知道的答案。
    陈乐道坐在位置上琢磨着,手指摩挲着下巴,这两天发生的事有点多,波谲云诡,他得好好捋捋。
    薛良英在一旁用鄙视的眼神看着陈乐道,这家伙还不承认,不仅跟人家亲女儿关系暧昧,就是干女儿似乎也不想放过。
    作为一个有知识有文化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人,薛良英对陈乐道这种吃完了肉还要喝汤的行为尤其鄙视。
    他确定自己很爱自己的未婚妻,陈乐道这种不负责的花心萝卜行为他是必须要划清界限的。未婚妻是律师,这种行为他可惹不起。
    引以为戒,引以为戒!!
    薛良英小心翼翼提醒自己,这种错误可不敢犯,不然他敢当着未婚妻的面把全上海滩的搓衣板跪烂,让她去哪儿都买不着搓衣板让他跪。
    陈乐道不知薛良英的内心活动,他想着自己的事,所有事全都凑到了一块,他这个二手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
    ...
    另一边,
    老九沉黑着脸,拿着报纸的手紧紧攥成一团,手上青筋隐隐有要显露出来的意思,压抑的怒气使得报纸都被他捏穿。
    报纸怎么会登这个消息!简直就是在乱放屁,胡乱攀咬!
    他丝毫没有要承认这上面之事的想法,哪个王八蛋敢将这样的事登报!他恨不得立马带人去抄了这报社。
    啪一下将报纸狠狠拍在桌面,狠狠宣泄着内心的愤怒,沉闷的声音让室外的人小心翼翼往这里看了一眼又赶紧收回目光。
    他们并不知道马总为什么让人来将九叔的办公室搬空,他们所知道的也不过仅限于报纸上那点事,不过这个瓜已经够他们吃了。只是报纸上的事没人敢评论,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眼观鼻鼻观心的干着自己的活。
    不过不约而同的,大多数人都在心里暗暗踩了朱润九一脚:
    你平时不是挺威风八面,对我们呼来喝去的吗!竟然连道哥那样的好人都算计,呸!活该你到霉!
    墙倒众人推,九叔这面已经在漏风的墙虽然还没倒,但已经有不少人都想上去摸一把。推不推,就看你是不是豆腐渣工程了。
    深吸一口气,平复因愤怒而快速跳动的心脏,九叔闭了闭眼,眉毛时不时跳动,又渐渐安静下来。
    气息变得平静,再次睁开眼时,他眼中已经古井无波,愤怒、不安、忧虑等等负面情绪全被他压在了心底。
    他的瞳孔变得幽静深邃起来,不能着急,不能乱了阵脚,得先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他心里这么告诫着自己。
    直到现在,他整个人都还处在懵然的状态中。
    再次拿起报纸看了一眼,将刚才弄出的褶皱抚平,眉头轻起皱起,“这是有人在对付我,还是有人要对付杜邦?”
    报道上虽然将他批成了国人之耻,写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但通编报道下来,其侧重点却不在他身上,而在杜邦身上。
    再次拿起报纸,压着内心时而冒出来的烦躁,以冷静的状态重新读了一遍,果然发现一个之前没注意到的问题。
    这报道未免将过程写得太过详细,报社的人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很显然,有人在幕后捣鬼!
    因为金胖子意外暴毙,老九瞬间便将怀疑集中到了冯敬尧身上。有一点不用怀疑,如果冯敬尧想这么干,他绝对能做到。
    想让报社那些人乖乖听话,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那些脾气臭不可闻的知识分子,即使是他九叔想让对方登点东西在报纸上,那些人都不甩他。
    你威胁我?
    呵呵,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是他吗?”九叔忍不住揉起额头,这大清早就碰上这么糟心的事,大不吉利啊。
    难道老马将我办公室搬空,是因为这上面的报道,上面有人要降我的职?
    报纸上的事有太多不确定,老九将其暂时放到一边,转而想起现在正面临的麻烦。一则报道,似乎还不足以做到让老马搬空他办公室这一点,而且这报纸是今天才出来的,就算有真因此降职,也不应该这么快就来,更别说上面还有吉尔.勒布雷保着他。
    思索一番,九叔没找出什么头绪,只是敏锐的直觉让他察觉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泥潭,头顶还笼罩着滚滚的乌云。现在这情形对他很不利。
    所有让人头疼的麻烦事都挤到一堆来了。
    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回踱步几圈,心中一番权衡,做好即将面临各种情况的准备,老九目光再次落到桌面上的报纸上,上前一把抓起报纸,大步推开办公室的门,朝老马办公室走去。
    外面的人见九叔出来,瞬间安静下来,不少人都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九叔,猜测着他要干什么,是不是要大发怒火。
    所有人都猜错了,老九沉着脸,什么都没说,拿着报纸径直往马总那里而去。
    他一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办公区瞬间响起了叽叽喳喳的声音,几个不怕死的竟然悄悄讨论起来。若是以往,阿飞此刻立马会上前批头盖脸对其一通教训,但现在阿飞没这想法。
    他是巡捕房老人了,心晓今天马总的行为有点反常。
    心中小心思一转:
    我虽然跟着九叔办事,但我是巡捕房的职员,领的是巡捕房的薪水,得按章程办事。
    阿飞心里如此宽慰自己。
    没有敲门,老九直接推门而入。
    “马总,我办公室怎么回事,我还要办公呢!”他话里夹杂着适当的抱怨,却又不至于显得太过嚣张。
    老马抬起头,看着这个熟悉的光头,看着这张熟悉的伪善脸,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搁下手中钢笔,双手我放在桌上交叉握在一起。
    若不是冯先生提醒他,他还不清楚这朱光头竟然已经起了将他取而代之的心思。
    “老九啊,有些事情心里想想还行,但不能表现出来,就是表现出来了,也不能让人看出来,你啊,还是回去休息几天吧。”
    “马总,这区区一份不知真假的报纸,还不至于把我办公室搬空吧,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老九将报纸拍到老马面前的桌子上,眼睛死死盯着老马,想从他眼中看出点什么。
    可惜,老马虽没他那么深重的心思,但能在总巡捕位置上干这么多年,也不是什么心思单纯之辈。
    不过这一刻,也没有了什么遮遮掩掩的必要。九叔将报纸拍在老马面前,让老马那颗有点受伤的心灵受到了刺激。
    好啊,还没取代我,就已经不把我放在眼中了吗!
    “报纸.....”老马随意看了一眼桌上的报纸,忍不住冷笑出声,老九现在这样让他感觉真是报应不爽,他可从没干过背刺老马的事,结果这家伙却是痴心妄想着取他而待之。
    “呵呵,这张报纸你还是自己拿回去裱着作纪念吧。”说完这话,老马脸色一正,束声道:
    “朱润久,有人举报你涉嫌贪污,背公循私,危害租界公民合法权益,总监让我通知你,从现在开始,你停职接受调查,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你副总的职位暂时空着。”
    老九那副嘴脸让老马看着恶心,终究还是忍不住彻底撕破脸皮,本来他还想给双方都留点体面的。
    “什么!怎么可能!!”
    老马一直压着的负面情绪终究还是全爆了出来。
    “呵呵,怎么不可能,你不是还想着坐我这个位置吗?你都这样想了,那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老马冷笑声不止,老九这惊慌、不敢置信的神色让他觉得很爽。
    这家伙也是蠢蛋,跟冯先生作对就算了,还去套路人家准女婿,真当谁都是傻子,看不出他朱润九的真实嘴脸吗!
    老马没察觉到自己这个想法中的不妥。
    九叔怔怔看着老马,心中失神,以至于他忘了掩饰自己的神色。
    怎么会是停职接受调查?怎么会有人敢举报他?而且还是什么背公循私,危害别人权益这种荒唐的理由。
    他们巡捕房,什么时候有人在乎过这个?上到总监,下到街巡组成员,那个不是这样干的!!?
    不对不对,这是故意的,这是有人故意在对付他!!
    九叔很快醒悟,脑中再次想到那个永远穿着长袍马褂,见面时嘴角始终挂着笑容的老家伙。
    冯敬尧,肯定是冯敬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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