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棣道:“适才我已拒了。那崔冲便又说最好他派人代为前往,你和我,在惜园等候。”
    我摇了摇头,“他的人,不知来龙去脉,行事难免不知深浅。真是红线她们寻你还好,如若打听你行踪的另有其人,岂非打草惊蛇,平添许多麻烦!”说到这里,不由好奇,侧首向车外问道:“所以,你是怎么说服了他?”
    “惜园西墙下,曼珠沙华花开第九日,可取之入药,治你的眼疾和喉疾。”墨棣清冷沉静的声音从外飘进马车,“我只挑明此事,他便明白了。”
    药草难得,墨棣自然不会在此时带我不告而别。
    难怪崔冲不再阻拦墨棣带我外出了。
    马车缓缓前行,车轮压在地面上发出持续不断的辘辘声。
    “原来,那香草是曼珠沙华啊。”我轻声道。
    ……
    滴答滴答的声音,是雨滴砸在马车顶。
    “落雨了,天色也暗了。”翠浓撩开车帘看了看外面。
    我听着越来越迅疾的雨打车篷声,没有说话。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我们的马车驶上了乡间小路。此时雨已经转为倾盆大雨,道路泥泞湿滑。马车时不时晃动颠簸。墨棣沉声吩咐崔府车夫,“当心马蹄打滑!”
    翠浓过来我身旁护住我,防备可能突如其来的磕碰。难免抱怨几句:“怎么村子里的路如此难行?”
    我淡然道:“如此大风雨,自然难行。故此才有栉风沐雨的说法来形容人们在外奔波的不容易。”
    翠浓爽朗笑道:“婢子一向随在您身边,倒是养出娇气来了。”
    如此这般小半个时辰后,我们的马车停下了。
    翠浓先下了马车,“婢子先去与红线说一声。”
    片刻后,寇红线欣喜的声音传来:“你们回来了!你们是怎么来的?小鱼,小鱼快来!你的美人姐姐回来了!这下不要哭鼻子了吧!”
    车帘被人掀开,红线抱着小鱼的模糊身形出现在茫茫雨幕之中。紧接着小鱼的小手攀上我的脖子,奶声奶气的道:“姐姐,姐姐。你怎么都不陪小鱼了?你去了哪里!”
    我搂住这孩子,歉意的道:“姐姐这不是来陪你了么。”
    翠浓和红线扶着我们下了马车。墨棣撑着一把油纸伞,和我们一起进了屋。
    小鱼腻着我陪她玩,翠浓便对红线道:“这位是我们小姐的兄长。有些事情想来问一问。”
    红线爽利的道:“什么事情,尽管问就是。”
    墨棣立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向红线微一颔首,“多谢姑娘照顾我小妹。不知姑娘可有向人打听过我,或者,在附近找寻过?”
    “寻过的。”红线不假思索的道,“当日你妹子被人掠去,我担心却无力相救。便尽力找寻她提过的玄衣——哦,应该就是您了。至于打听,我没敢大张旗鼓的,只私下托了我堂兄他们出去问过些人。”
    墨棣沉默片刻,又问道,“还要烦请姑娘告知找寻的范围,运用的人手和打听的人群。”
    红线为难的道:“这,我可不知道怎么说了。要不我带您去镇上寻我堂兄他们,您亲自问问。”
    墨棣转向我这边,欲言又止。
    我笑了笑,“你去就是,不必担心我。带上翠浓,别叫红线家人误会。”
    墨棣回头看了眼——大雨倾泻如注。便道:“你在此间等我。”当即步入雨中。
    红线跟着跑了几步,又折身回来冲翠浓道:“你不用去了,陪着小姐就是。我堂兄他们不会在意我跟陌生男子一起。村子里会有人说三道四,可你们都在这里便已是无妨的了。”
    翠浓迈出的步子退了回来。须臾,又向屋外疾步奔去,“小姐,那日也是这样大的雨。婢子给公子撑伞去。”
    那日?是了,离岸登舟那日,墨棣淋雨后便高烧不退。翠浓有心了——她跟了去我也放心些。
    当下便安心在屋内陪小鱼玩些小女孩子的游戏。这孩子早慧又乖巧,可惜平日里红线大概没甚闲暇陪她,便只能自己看一看蚂蚁、追一追公鸡。如今见我愿意陪她,欣喜兴奋之余,扯着我说个不停。童言稚语,煞是有趣。
    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耳边风声雨声、雨打瓦声渐渐消歇。
    小鱼玩得乏了,便窝在我怀中小睡。一觉醒来,撑着两个小拳头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突然直起身子,飞快的滑下床榻,“蹬蹬蹬”的跑了出去。片刻后在屋外叫道:“姐姐快出来!雨停了!出来陪小鱼玩嘛!”
    我抿唇微笑,摸索着走出屋子。小鱼扑过来牵住我手,边晃边央求:“姐姐,陪小鱼去河边。红线姐姐不许我一个人去水边,我都好久没到河边玩了。今日大雨,河里的鱼必定好抓的。小鱼要抓鱼!”
    我下意识的透过帷帽看了眼大雨初歇的天空——虽然除却一片红雾什么也看不到。墨棣与翠浓想来还得些时候才能从镇子上回来——左右不过是等待,何必拒绝一个孩子简单却至纯的快乐。
    当下颔首。
    小鱼便欢呼雀跃的地牵扯着我的裙角朝前走。我只得侧首向柴扉外候着的几名崔府侍从道:“烦请帮我看仔细这孩子,河边危险。”
    “小的们明白。”崔府的几人躬身应下,跟着我们去了屋后的河边。
    河边有一棵歪脖子老柳树,老干虬枝,树根分布着扎在河水中和河岸泥土里。这会儿河水暴涨,先前红线她们蹲在柳树根上洗涤菜蔬的地方已经被淹没。春夏的依依翠柳,入秋冬后已是暗黄零落,枝条瘦弱,尽显沧桑凄美。
    身畔的小鱼却已是兴高采烈地奔去了柳树下随意系着的一叶扁舟上。
    “姐姐,姐姐快来呀!”这孩子喊了几声,又奔回我身边,小心翼翼的扶我在岸边一块捣衣用的大白石上坐了。方才蹦跳着跃上小船儿,捡起船尾的鱼竿和捞网等物事,自顾自的玩了起来。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硕大的雨滴落了下来。跟在一旁的崔府侍从有两人立即撑开油伞,上前为我和小鱼遮雨。
    我看不清河水,有些担心,转头问跟在一旁的崔府侍从:“小船可安全?”
    “贵主放心。”那领头的看一眼小鱼,略带笑意:“只是眼下起了大雾,又雨打水面,捞不到鱼儿。”
    我不由笑道:“原本就是哄她玩儿。”
    “莞尔?”似曾相识的一声呼唤,从河对岸传来。
    我心中悸动,再凝神听去,却只有雨打油伞面的蓬蓬声在耳内循环。
    遂自嘲一笑,不再理会自己的幻听。
    我知道,是这河岸边的几株柳树,让我心底不受控制的忆起了蔓河柳林内的春光旖旎。
    我知道,是这雨,叫人脆弱多思。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人生长恨水长东!”眼前是帷帽轻纱的一片红雾,我豁然起身,唤来小鱼,转过老柳树,回屋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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