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朝廷的准备工作,图鲁拜琥知晓了大明帝国皇帝陛下给了他极其高的外藩待遇,甚至达到了高丽藩王都不曾有的水平。
    不仅仅内阁有阁老到场,就连很少在外藩面前出现的大都督府都有都督出席,此外还有不少宗亲。
    这无疑让图鲁拜琥非常的激动,甚至当场就有了不小的忠诚感。
    但是对于皇帝陛下同时要接见噶尔丹,就让他非常的疑惑了。
    虽然班禅大师出于乌斯藏的政治局势,让他带上这个孩子,但是谁能想到,皇帝竟然能够对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感兴趣呢。
    是因为占据着天山南北路的准噶尔部吗?
    图鲁拜琥心里不住的琢磨,旋即又打消了这个想法,巴图尔刚刚死掉没有多久,僧格自己还没有掌握准噶尔大权,几个叔父各怀野心,而且噶尔丹现在年纪也小,又被送去乌斯藏当了小和尚,显然没有机会继承准噶尔的。
    除非大明的皇帝陛下不顾一切的准备拥立噶尔丹,但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与其选一个设施纹身的小娃娃,还不如支持僧格。
    只是图鲁拜琥没有预支未来的能力,不知道徐梁正是因为噶尔丹后世的鼎鼎大名,才特意让他一并觐见的。
    “朕一看到这个孩子,就觉得喜欢的紧。”徐梁淡淡的说道:“这或许便是缘分吧。”
    觐见当日,徐梁在武英殿里走了个过场,话题却直奔葛尔丹。众人奇怪之余,也只能接受这种虚无缥缈的“缘分”之说。
    葛尔丹倒是没有什么畏惧,甚至还偷偷望了一眼徐梁的圣颜。
    徐梁也正好看到他的脸庞,看起来黑黑瘦瘦,矮矮的,下巴略尖,颧骨上还有两团高原红。
    “别回乌斯藏那个苦寒之地了,留在京师吧,朕封你一个公爵。”徐梁笑道。
    朝堂上的文武大臣都很是惊讶,不是因为“郡王”——外藩就算给出亲王的爵位也不过是一张纸。而是因为皇帝想留下这个喇嘛。留下的目的是作为人质?还是真的有心栽培?
    “谢大明大皇帝恩典。”葛尔丹操着沿途才学的汉语,摇头道:“我要回乌斯藏。我要随上师修行。”他的汉语中充满了西北口音,而且时不时会夹杂不知是藏语还是蒙语的字词,就连通事都为此头痛,总劝他少说话。
    徐梁笑了笑,也没坚持,道:“中原不好么?”
    “也没甚么。”葛尔丹以一个少年人的自尊心硬撑道:“就足球好玩些,等我回到乌斯藏,也找一些小喇嘛来玩。”
    对小孩子而言,对一个不是吃货的小孩子而言,东土的诱惑力的确不很大。
    “看来我东土的确没什么好玩的,”徐梁呵呵一笑,“图鲁拜琥,你觉得如何?”
    图鲁拜琥深深一躬。道:“大明物产丰富,无所不有,但我等终究还是要回到草原森林和雪山之中,那是我们世世代代的根基。”
    徐梁闻弦歌而知雅意,道:“汉人过不惯你们那里的生活。你们过不惯汉地日子,这就如鸟需要天空,鱼需要深渊。之前东虏势大的时候,强迫别人跟他们过一样的日子,朕就说,这是自取灭亡之道,果不其然吧。”
    图鲁拜琥再次深深一躬。彻底放下心来。
    “想必你也知道,一支箭很容易就折断了,但一捆箭却不同。”徐梁道:“我朝在西北用兵,一方面是为了解决数百年恩怨,让百姓各安其室,一方面也是为了纠合所有战力。抵御外辱。”
    图鲁拜琥听得懂前面,却听不懂后面,疑惑道:“皇帝陛下所谓外辱,从何而来?”
    “更加西北面的罗斯国人。”徐梁明确道。
    图鲁拜琥皱了皱眉头。
    对于罗斯国人,他并非不知道。只是不愿意与他们为敌。因为鄂罗斯距离太远,赢了一无所得,输了更是伤自己的元气。何况罗斯国人并没有发兵青藏的意图,关和硕特什么事呢?
    “圣皇说得对!”葛尔丹胀红了面孔,兴奋叫道。
    图鲁拜琥看了一眼葛尔丹,只得硬着头皮道:“罗斯国人的确屡有犯境,但其本国太过遥远。即便以大明的财力兵力,要征讨鄂罗斯也非易事。”
    从汉朝到明朝,所有征服了北方少数民族的中央朝廷,在发兵远征的时候绝不会只用本国兵,一样是要调用外藩的军队。世人只知道大唐疆域辽阔,却不知道唐人对化外之地的开拓,外籍军团也有大半功劳。
    成祖时候设立朵颜三卫、奴儿干都司,用的也都是藩人。一直到万历壬辰平倭之战,大明也同样调用了女真诸部入朝,据说当时奴儿哈赤就在军中效命。
    如果大明要与鄂罗斯开战,恐怕真正冲锋在前的就是瓦剌、鞑靼等部的族兵了。
    和硕特部如果要奉命征调,实在是损己利人。如果不肯奉命,则又要被其他部族和大明一起打击,实在是进退两难。
    图鲁拜琥有这样的顾虑,葛尔丹却没有。他只知道准噶尔与罗斯国人因为捷列乌特人的事闹得很僵,兄汗僧格甚至发兵攻打过罗斯国人的前哨军堡。而且就俄军侵扰喀尔喀蒙古,对蒙古人征收实物税方面也很不乐见。
    告诉他这些事情多是拉萨的喇嘛,他们自然是不会客观理智分析,只是感性地灌输着“罗斯国人十分可恶”这一情绪。而且在乌拉尔山以东的罗斯国人并非国家正规军,而是罗曼诺夫家族的雇佣军,其军纪可想而知。
    “要说远近,罗斯国人离汉地更远,我大明更没有必要出兵。”徐梁沉声道:“但论起亲缘来,我们都是夏后氏苗裔,而罗斯国人却是泰西别种。他们欺负我们,我们自然要抱在一起,将他们打回去!”
    图鲁拜琥只知道汉人与瓦剌之间多有仇怨,非但是蒙元入主中原杀了不少汉人,近的还有土木堡之战,甚至俘虏了一位明朝皇帝。
    ——也先就是出身于准噶尔部的,若是明廷不计较过往的恩怨肯帮助准噶尔征伐哈萨克,那么对和硕特应该更加宽容才对。
    图鲁拜琥心中暗道。不过他是到了汉地才知道汉人有草原民族的谱系传承,他们之中许多人都相信草原人和中原人同是夏后氏的子民,后来中原经历了商、周,草原上也形成了匈奴。
    至于蒙古人的祖先室韦人,也是匈奴人的后裔。
    如此论说起来,其实大家都是一家人,打架也是兄弟之间的事,但罗斯国人却是彻底的外人。
    “其实大明要的很简单。”徐梁缓声道:“你们可以去问问喀尔喀诸部,我大明是否薄待了他们。大明知道草原、高地过活不易,只要同意归顺我朝,非但我朝出兵保护你们,而且还不要你们赋税,这样的好事若非兄弟亲缘,哪里能有?”
    徐梁见图鲁拜琥有些松动,继而道:“其实照我看,青藏这个地方实在不适宜驻牧。还是以我明军为主,瓦剌与喀尔喀诸部兵为辅,齐心协力拿下哈萨克,到时候让准噶尔去哈萨克驻牧,你们和硕特可以回到天山南北路。”
    图鲁拜琥心中大动。
    任何一个去过新疆和青藏高原的人都知道这两地实在是天壤之别。
    新疆的确因为广袤的沙漠而闻名在外。
    殊不知,天山北路是水草丰茂的游牧山地,南路是适宜农耕的平原沃土,其富饶程度根本不是只能种青稞、油菜花,养牦牛的青藏高原可比。
    图鲁拜琥从小到老,不知在心中呐喊了多少遍:若不是老子打不过你们准噶尔,早就率部回天山了!
    “皇帝陛下所言极是!”图鲁拜琥把心一横,只要能够回到天山,跟谁不是干?当年不也跟着巴图尔打过哈萨克么?最后打了胜仗,好处都叫准噶尔给吞了,和硕特人还不是白白流血流汗?
    如果大明真的肯承兑诺言,和硕特肯定跟着大明走。
    “我曾经亲自去过哈萨克,知道那里的情形。”图鲁拜琥道:“如果让我部先回到天山南路安顿妇孺老弱,族中青壮皆能为天军先锋。”
    两旁陪坐的阁老、都督见了图鲁拜琥上钩,心中纷纷偷笑。
    只要他敢拿天山南路,和硕特和准噶尔就不可能和解。哪怕日后真的打下了整个哈萨克三部,统统交给准噶尔经营,准噶尔人仍旧会怀念天山南北的曼妙风光。
    “朕准了。”徐梁平和道:“我朝会知会准噶尔的僧格,叫他让出天山南路。”
    “皇帝陛下,若是僧格不肯……”
    “我朝大军将在年底之前入驻轮台。”徐梁斩钉截铁道。
    轮台建制于唐,位于后世乌鲁木齐的南郊。
    只要明朝大军屯于轮台,就如同控制了天山南北路的中心点。而且此地周边都是石油,脚下却是大储量的煤炭,故有“油海上的煤城”之说,必须及早纳入手中,为大明进一步推进技术革命提供能源。
    有明朝大军作为屏障,隔绝准噶尔南下之路,和硕特当然能够尽享地利。
    图鲁拜琥喜笑颜开,浑然没注意一旁被打懵了的葛尔丹。
    葛尔丹很难理解为何慈眉善目的大明皇帝会在突然之间变成一个敌人。更不能理解为何在准噶尔人不在场的情况下,汉人与和硕特人就可以决定天山南北路的归属问题。这便是政治的残酷性,丝毫不会因为面子上的客气而手下留情。
    大明将在兰州和西宁卫之间修建一条官道,使兰州与青藏高原连成一片,更加密切。山陕陇三省的劳动力将进一步向西转移,同时朝廷也将大型的机器生产厂放在了北方。
    一来是北方土地价格低廉,二来因为天候影响,北方的土地闲置较多,适合国家整体战略部署。
    从长远来看,大明的南方已经不存在一合之敌,最多有一些土民动乱。而随着北方的拓展,敌人将是正处于上升期,或是即将迈入上升期的文法国家,需要调动更强大力量进行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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