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以非昔日之大明,传统儒家思想教育下的君主,已经不能很好的担任君主这个角色,便是徐梁自己也感觉到压力颇大,所以在皇长子这个世界观和价值观成型的敏感时期,他丝毫不敢降低对皇长子良好的意识形态的教育。
    最起码需要让他知道,软弱和仁慈并不能治理好一个国家,儒家的士大夫教给他的垂拱而志,未必会让这个国家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
    他们口中的圣君,反而会让国家乱的一团糟。
    在徐梁看来,最配合东林党的崇祯皇帝,反而是将国家治理的最差的。
    徐梁记得在起居录中看到过那么一段对话,崇祯问刘宗周,国家破败至此,该如何治理。
    刘宗周给他的建议竟然是改善朝中的风气,提高君主和臣僚的道德修养。
    国家都崩坏到这种地步了,你告诉我提高君主的道德修养?
    可见指着外界这帮士大夫,真的是不行。
    徐梁认为自己责任中最为重要的一环,便是让孩子知道,所谓的太平盛世,不需要文人雅士的评判,而是大明上下,占据着大多数百姓的认可。
    作为这个王朝的掌舵人,我们不需要一个虚荣和美名,而是实打实的东西。
    这是决定一个家族荣辱兴衰的关键。
    如果绝大多数的子民都能吃得饱,穿得暖,有稳定的工作,李自成和张献忠又怎么会造反?
    即便是有那么两三个有异心的人,也无法带动周边儿去造反。
    就拿崇祯年间的奏折来看,安塞出来的进士,告诉崇祯,这边儿的百姓又是吃草,又是吃树皮,最后吃土和石头,每天仍在坑里的死人多大数百。
    这样的国家,怎么会不灭亡?
    光指着歌功颂德有意义吗?
    可儿子却仿佛被课业压得抬不起头来,整个人都麻木了许多,眼中不再有幼年时候的灵动。
    徐梁几次下令,那些给皇长子讲课的老师,不要给他太多的压力。
    但是讲师们也很无辜,因为皇长子是真的求学心切,总不能不让皇长子读书吧?
    徐梁只能强行抽出时间来,命令儿子陪他骑马、散步、打猎,看看花花草草,见识见识民生。
    事实上这是很痛苦的,因为徐梁本人并不乐衷于带孩子,皇长子也纯属敷衍。
    坚持做自己的爱好是很多人都能做到的,但坚持做对自己有益却无趣的事。则是对毅力的考验。
    徐梁治国六年四月,近卫第二军在狼居胥山、北海——贝加尔湖、乌尔格等多地留下了记功石碑,并且捐建庙宇。
    在大草原上,石碑会随着风沙变成一块模糊不清的麻点石板,但庙宇却会一代代传承下去,不用担心倒塌。
    第二军团的足迹也将由这些石碑和庙宇固定在大草原上。
    同年五月,近卫第一军抵达嘉峪关,陇军会师,兵锋直指哈密。
    ……
    “明朝原本已经盛极而衰。几乎亡国,如今却又大肆用兵,不知是何道理?”固始汗图鲁拜琥恭谨地向面前的老者问询。
    “中原大国,人才备出,周朝和汉朝都曾经在战火中重生。”老者沉声道:“明国有了一次重生,仅此而已,不足为怪。”
    “师尊,您的弟子罗桑丹贝坚赞如今接受了明国的封赐,将明军放进了草原,直面瓦剌四部。这不足以让人警惕么?”图鲁拜琥是漠西蒙古——也就是瓦剌的和硕特部首领。
    和硕特部原本在天山北麓驻牧。
    因为准噶尔部打压排挤,和硕特部翻过天山。到了南麓驻牧。在明万历二十二年,图鲁拜琥只有十三岁,便率军击败俄伽浩特部的四万大军,占据了后世巴里坤、乌鲁木齐一带。
    万历三十四年,图鲁拜琥因为平息了瓦剌人与喀尔喀蒙古之间的战事有功,备受推重。被东科尔呼图克图授以“大国师”称号。固始汗的固始二字,便是“国师”的音译。
    其后的岁月里,图鲁拜琥又与准噶尔部巴图尔珲台吉——葛尔丹的父亲,联合起来入侵哈萨克,获得了胜利。
    崇祯九年。为了寻找新的牧场,图鲁拜琥接受了四世班禅罗桑却吉坚赞之邀,与巴图尔珲台吉联兵进军青海,击败却图汗,占据青海。
    崇祯十一年,图鲁拜琥到拉萨班禅四世,获“顾实丹增曲结”——国师持教法王尊号。也称“丹津却吉甲波”,意为“佛教护法王”。蒙语又称为“顾实诺门汗”即“国师护法汗”。
    崇祯十五年,图鲁拜琥率兵攻上拉萨,将信奉噶举派的藏巴汗缝进牛皮袋中,抛入河中。
    因为藏巴汗是黄教的敌人。
    图鲁拜琥从此开始了和硕特汗国在西藏、青海的统治,大力扶持黄教。
    他拜了四世班禅为师,奉上了“班禅博克多”的尊号。这个尊号之中,“班”是梵语智慧之意,“禅”是藏语宏大之意,“博克多”是蒙古人对英武人物的尊称。只从这个尊号里,就能看出青藏之地的文化融合之杂。
    如今四世班禅罗桑却吉坚赞已经八十五岁高龄了,无论在藏地还是在汉地都属于老者。他经历过了许多事,心性坚韧,在温和仁慈的老僧面容之下是高原人的坚忍不拔。
    “如果凡事都抱有对抗之心,那便已经落入了下乘啊。”班禅道:“大明的重新崛起,未尝不是一个获得安宁和平的机会。丹贝坚赞已经给我送来了书信,他坚信大明皇帝是个有心护法弘教的皇帝。”班禅顿了顿,又道:“你应该相信他的判断。”
    图鲁拜琥在心中问道:大明皇帝固然可以信佛,但我们这些部族汗王又该如何是好呢?大明不会抢了我们的土地和牧场么?
    班禅睿智的目光射透了图鲁拜琥的心灵,道:“不要纠结于一时一地的得失。和庞大的明国在一起,或许能够为你的部族换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请师尊明示。”图鲁拜琥躬身请示道。他是一个汗国的领袖,不是一个单纯的信徒。如果有足够的价码,他也未必不能出卖黄教,甚至可以为噶举教卖命。更何况明国现在是跟格鲁教站在一起,属于“自己人”。
    “当年成吉思汗的领地有多么广阔?如今这些领地上的汗王们还是黄金家族的人么?”班禅突然问道。
    成吉思汗是所有蒙古人的英雄,不论他杀了多少异族人,给别的文明带去了多么惨痛的记忆,他终究为自己的族人世代祭奠缅怀。
    每一个蒙古人都有一个英雄梦。图鲁拜琥身为黄金家族的一员,自然也期望自己能够成就一番伟业。
    “并非如此,师尊。”图鲁拜琥答道。
    作为与中亚接壤的漠西蒙古,对留在中亚的亲戚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从哈萨克汗国开始,包括如今在印度立国的莫卧儿汗国,都不再是成吉思汗时代的蒙古人汗国了。
    这些蒙古远亲们与当地的突厥人通婚,成了突厥化的蒙古人,笔下写的,嘴里说的,都是突厥人的语言文字,甚至连面孔都变得更像突厥人了。
    “人无分别,分别在心。”班禅按着自己的心脏位置:“他们非但放弃了祖先的荣耀,甚至信奉了外道,这些难道是成吉思汗乐见的么?”
    成吉思汗本人是信奉道教的,忽必烈之后蒙元王室崇佛,而中亚突厥化的蒙古人则信仰伊斯兰教。
    “师尊的意思是……”图鲁拜琥似乎有些明悟,随着班禅的寥寥数语,仿佛看到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他出征过哈萨克汗国,知道那里水草丰茂。如果瓦剌四部能够团结起来,再次西征,将苦寒干旱的青藏之地交给明国又如何呢?自己得到实惠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况明国也不会真的拿走这些土地,汉人难道能在这里为生么?无非就是接受明廷的册封罢了,又不是没有接受过。
    “为什么不去北京朝觐呢?”班禅面露笑容:“就是老僧我也想看看汉土的风光呐。”
    图鲁拜琥点了点头:“感谢师尊开示,弟子便与僧格商议之后,一同北上。”
    瓦剌以准噶尔、和硕特、杜尔伯特、土尔扈特四个大部族为主导,兼领下面诸如辉特等小部族。四大部族中如今又以准噶尔部为领袖,故而准噶尔的首领也是整个瓦剌四部的领袖。
    图鲁拜琥对僧格并不存在尊敬,只是单纯出于部族间的和睦考虑,才愿意听取准噶尔部的意见。
    “他们的内乱才刚刚开始,恐怕无心东面的事。”班禅道:“你完全可以自己上京。不过,如果你顾虑准噶尔部,倒是可以带一个人同去。”
    “是谁人?”图鲁拜琥好奇问道。
    “巴图尔的儿子,僧格的弟弟,葛尔丹。”班禅答道。
    说到葛尔丹,图鲁拜琥就想起了那个已经死去的巴图尔珲台吉。并不是说父子两人容貌上有多么相似,而是那种压迫他人的习惯却如出一辙。
    葛尔丹如今只有十岁,只能算是一只幼虎,为什么要带上他呢?
    图鲁拜琥的智慧终究不如班禅那那般深远。
    看最新最全在这位护教汗拜入班禅门下,奉上尊号的时候,他实质上是分散了喇嘛在藏地的号召力。无论是活佛们的转世也好,汗王的黄金血统也罢,说到底其实就是为了“号召力”这三个字。
    如此抢夺另一位宗教领袖的政治资源,真的没关系么?
    当然有关系。轻则引起彼此之间不合,重则让黄教分裂,使得刚刚被打压的噶举派有机会卷土重来。
    这无论如何是班禅不愿看到的,所以他一方面不在乎准噶尔部,一方面却又要让图鲁拜琥带上葛尔丹。
    因为葛尔丹现在也在拉萨,而且还是喇嘛的弟子。
    尽管他十分年幼,除了世俗地位比图鲁拜琥低了一等,并非部落汗王,其他条件却十分相仿,足以配得上一同前往北京朝觐大明天子。
    而且这其中还有一手暗棋。
    班禅希望图鲁拜琥在数千里的路途中与葛尔丹结缘。
    “如果老僧没有看错,僧格不可能在准噶尔的内斗中获胜。”班禅直白地对图鲁拜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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