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朝清显然恢复了冷静。
    但无论是辛万年,还是尚可孤,从他眼里看到的都是一种东西。
    杀意!
    史朝清走向了薛暮云。
    “将他绑起来!”
    他的声音很冷酷,不过这样的声音辛万年、尚可孤非常熟悉,对他们来说,宁愿听到这种声音,也不愿听到他平时用弹弓随意击打路人发出的嬉笑声。
    辛万年显然老成得多,他自然知晓史朝清要干什么。
    “将杀死高如震的罪名嫁祸给薛暮云,然后将夜光居里所有的人全部杀死!”
    故此,在他跳下院墙之前,已经派人飞马回城了。
    眼下,在整个幽州,能约束史朝清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从小的老师,也是史思明的头号谋士周挚,眼下是范阳节度使府的司马,他还兼任莫州、瀛洲、沧州三州刺史,实际上就是史思明留在幽州城辅佐史朝清的。
    另一位自然就是史朝清的母亲辛氏了。
    辛万年确信,当辛氏得到这个消息后会在第一时间去找周挚,然后周挚会做出正确的决策的。
    而在辛万年的心目中,他已经预料到周挚会做什么——将幽燕卫的高鞠仁招到节度使府,然后控制住他,等事情平息后再放了他。
    当然了,联络康孝忠、阿史那玉、李继勋、张献甫等人,让其加强戒备也是应有之意。
    在辛万年心目中,一个只有五百人的幽燕卫竟然如此重要,显然他是了解这支军队的战斗力的。
    (历史上,高鞠仁曾带领幽燕卫在幽州城掀起杀胡潮,效仿冉闵,将城中的胡人屠杀一空)
    不过,与辛万年一样,白解忧在跳下院墙以前,也偷偷让自己的人先一步溜走了,他倒不是为了稳固后事,而是基于仁勇都的责任感和下意识的反应——眼看就有大事发生,还是要先让李继勋知道为好。
    就在铁弹营的人捆绑薛暮云时,白解忧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他扑到了白绮罗的旁边。
    当史朝清击打白绮罗时,显然还是依着以前的状态,只用了不到五成的力道,故此,在经过短暂的昏厥后,白绮罗终于醒过来了。
    于是她就见到了白解忧。
    当然了,此时的白解忧、白绮罗两人已经大约十五年没有见过了,白解忧认得他的姑母,但白绮罗显然已经忘记她还有一个这样的侄子。
    不过,一看到这个年轻人的长相,白绮罗心中便升腾起熟悉的感觉,而白解忧也趁着铁弹营的人捆绑薛暮云的当口凑在她耳旁轻声说了一句。
    “姑母,我是白解忧,白孝德的儿子,莫慌”
    白孝德眼下在何处任职,作为欢场的人物,白绮罗如何不知,故此,当白绮罗甫一听到这话,一开始自然是大喜过望,不过她很快就冷静下来。
    “不能暴露白解忧!”
    “啪!”,她扇了白解忧一耳光,还骂道:“哪里来的登徒子,想趁乱占老娘的便宜!”
    白解忧假装要发怒,却被一个人拉住了。
    正是史朝清!
    史朝清笑道:“好你个白解忧,自从长安来到此地,让幽州城的女人都朝思暮想,没想到你却好这一口,还是在这种情形下,很好,我喜欢!”
    不过他也凑在白解忧耳边说道:“杀光这里的人,就是摩尼卫的任务,限你在半个时辰办完此事!”
    白解忧点点头,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所有人?”
    史朝清骂道:“我说过的话何时说过第二遍?”
    白解忧却继续问道:“如果我想留下这个人,如何?”
    “不行!”,史朝清斩钉截铁地说道,今日若不是他偶然杀了高如震有些慌乱,他才不会与白解忧啰嗦这么多,当然了,让摩尼卫下手,而不是由自己的铁弹营来下手,自然也有他的考量。
    他要将摩尼卫牢牢地推到高鞠仁的对面!(假若高鞠仁最后洞悉真相的话)
    白解忧本来是蹲着的,此时却站了起来,他单膝跪在史朝清面前,“大王,不瞒您,此人姓白,我也姓白”
    史朝清心里一动,“你是龟兹王国的人?”
    白解忧点点头,“是的”
    史朝清暗忖:“区区一个女人,让其救下又有什么”
    正想答应,此时辛万年却凑过来说道:“王爷,眼下只有杀尽夜光居里的人才行,切莫放走一个,否则必定酿成大祸!”
    听到这话史朝清赶紧骂道:“不行,赶紧动手,若迟上一时半刻,我灭了你九族!”
    白解忧此时也豁出去了,“大王,我的家眷不是在长安就是在西域,你如何灭?”
    “咣!”,史朝清将随身的横刀抽了出来,他这把横刀完全是用钢料打制而成,长度介于单手横刀与双手横刀之间,长约四尺,但他却能单手握住使用,当这把横刀甫一出鞘,一阵逼人的寒意霎时便显现出来!
    这是一把原本通体磨得晶莹雪亮的横刀,不过眼下却是血迹斑斑,显然史朝清没少用它杀过人,还从未擦拭过。
    阳光下,横刀上的血迹十分渗人,不过史朝清从抽出这把横刀到架在白解忧的脖子上都在兔起鹘落间完成,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看清这一套动作到底是如何完成的,刹那间一道亮光闪过便这样了。
    看来周挚担任他的经书老师长达十余年没有丝毫用处,史朝清终究步了他老爹武夫的后尘,他喜欢武艺远远多过经书,像这样的动作,没有长久的习练是不成的,像他这样的人竟然能够沉下心来练习,若不是真正处于喜爱就完全解释不通。
    但他毕竟是周王的世子,眼下又是整个幽州城说一不二的人物,能够让白解忧多说一句已经是难得了,哪能容得白解忧一而再再而三顺着杆子往上爬?
    白解忧从小就跟着白孝德,自然也有一身武艺,不过那都是在疆场上用的,加入到仁勇都后也学了一些平素能够使用的小巧功夫,但依然快不过史朝清!
    史朝清一怒之下就要一刀划下去,此时无论是辛万年还是尚可孤都来不及阻止他!
    眼看史朝清又要得罪摩尼卫,辛万年不仅有些万念俱灰,就在此时,院外传来一阵喊叫声。
    “慢!”
    听到这声音,就连史朝清这样的人物也不得不放下了横刀。
    没多久,一个中年汉子来走了过来。
    只见他身材中等,身上穿着一套正三品武官的秋冬袍服,头上也带着五梁冠!
    张献诚,前范阳节度使张守珪长子,眼下节度使府的长史,实际上是除了周挚之外的二号人物,不过他凭着老爹张守珪长期在幽州当官挣下的名声,在除了燕北五州之外的河北道其它地方声望最高,还在安禄山之上。
    这还不算,他手下还有一支两万人的团练军,其中的精锐三千人更是掌握早他堂弟张献甫手里,也是史朝清手下的四卫之一——团练卫。
    由于之前安禄山、史思明都是张守珪的义子,安禄山、史思明都对张献诚极为倚重,当然了,作为将门之后的张献诚本身文武双全,既能担当政事,还能统兵作战,也能八面玲珑游走于幽州胡人与汉人之间,在安史之乱平定后,他还能在大唐身居高位,这本事显然不小。
    他也是史朝清除了周挚、辛氏之外还算听得进去的人物,当然了,他能在张献诚面前稍稍低一下头,不是因为张献诚与史思明的关系,而是他身后的庞大势力。
    若说河北辛氏、高氏是河北两大豪族,妥妥的地头蛇,他张氏一族则是最大的过江龙!
    还是一条强龙!
    史思明带着五千兵马北上平乱时,若是没有张献诚的协助,他是没有这么快平定整个河北道的,而他先有十万大军,后来削减到六万,直到现在三万精锐,没有他张家在后面拣拔、运筹、联络也是不成的。
    他张献诚实际上就是河北叛军兵员、粮草的主持者,这样的人物,连史思明都要礼让三分,史朝清再是混蛋这一点还是知晓的。
    “张叔,你为何在此?”
    实际上,无论是安禄山还是安庆绪,登基后都没有忘了张献诚,眼下他头上顶着国公的爵位,但史朝清这样称呼他显然是将他当成自己人来看的。
    张献诚向他施了一礼,说道:“郡王,在下正好从昌平回来,刚到马市便听到这里有动静,这不就过来瞧瞧”
    史朝清心里却是门清,这多半是辛万年的人正好碰到了他,便拉他过来,周挚、辛氏离这里至少还有小半个时辰,突然碰到一个还能制约史朝清的人,自然赶紧请过来了。
    一路上,辛万年的人早就将这里的情形全部告诉了张献诚,他见到史朝清后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道:“不妥!”
    其实,屠了夜光居他张献诚也毫无心理负担,以前张守珪镇守幽州时,若是没有一些狠厉的手段,能够镇得住幽州的大户、胡人?能够压服像安禄山、史思明这些骄兵悍将?
    一直跟着张守珪的张献诚自然也是如此,但他毕竟是久历宦海的大官,考虑的显然是史朝清多,“王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他与史朝清两人走到院落的角落。
    “王爷,夜光居的后台是康孝忠、阿史那承庆两人,对了,整个马市几乎都是他二人与安守忠在其中占据相当股份的产业,务必小心行事,我问你,你等刚进来时可有将整个院子围起来?”
    史朝清听了心里一凛,“张叔的意思是......”
    张献诚点点头,“此时,这里的人恐怕早就跑到了康孝忠和阿史那玉的府邸,眼下周王让郡王镇守后方,那是寄托了多大的希望?康孝忠的一万大军是原本范阳节度使府下面的野战军,也是整个幽州最强、最大的一支军力”
    “阿史那玉的银鞍卫又是战力极为强悍的胡骑,若同时将这两人惹恼,幽州必定大乱!”
    此时史朝清才醒悟过来,暗忖:“也是,那康孝忠先不说,阿史那玉是阿史那承庆的儿子,阿史那承庆眼下跟着安庆绪在洛阳,掌管着骑兵,若是阿史那玉反了,阿史那承庆必定会带着大量骑兵北上,届时阿耶的处境就不妙了”
    于是他便问道:“以张叔之意,此事该如何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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