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超大型巨人的视野,贝尔托特环顾脚下这片火海,神情落寞,眼神有些迷茫。
    超大型巨人奇长的手臂扬起,扯下爬在腰间的进巨,随手扔回地面。
    相比起来,一直在视觉死角翻飞的黑发少女要更加难缠一些,但她的体型跟超大型巨人比起来过于微不足道,七十公分长的刀片像是蝇蚊的口器。
    意念稍动,一波蒸汽从体表扩出,三笠被凌空推出十几米,攻势戛然而止。
    ‘谁能告诉我,我该何去何从?’贝尔托特不自觉地低语。
    抓住艾伦一路向南?
    以超大巨的精神消耗速度,他根本无法将艾伦带回去,能不能走到帕拉迪岛南岸都是个问题。
    从现在开始归降岛内?
    好像是痴人说梦,回顾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岛上哪还有人能接纳自己。
    或者干脆找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隐居至死呢?
    超大巨扬起右脚向前踢出,刚刚抱住它小腿的进巨就划着弧飞了出去,在老远的地方变成一朵土花。
    三笠没有再攻上来,她紧贴地表借着树木挪移,试图找到巨人的破绽。
    不远处的树影中,恢复了大概一半的吉尤达仰头望着超大型巨人的后颈。
    他看得出来,贝尔托特并不在状态,明明对进巨有更强的杀伤手段,明明更大码率喷射蒸汽就能烫伤三笠,但却只是机械地防守。
    侧脸看了看背靠着树干沉睡的希斯特利亚,确认后面的战斗应该波及不到这边,他抬脚从树梢上跃下,肤色渐沉。
    如果贝尔托特是这种状态,恢复一半就已经足够了。
    等超大型巨人再次喷发出一波蒸汽,他抓住机会射出钩锚,一把将喷气阀攥到底,绞绳拉动身体骤然腾飞起来。
    和三笠擦肩而过,后者心有灵犀,退身落在一棵树后藏起身形。
    交接过后的吉尤达熟练地操作立体机动,灵活折跃躲开超大巨抓来的手掌,一路向上猛冲。
    贝尔托特以为这还是一波蒸汽就能推走的三笠,没有放在心上,意念稍稍集中,又一波蒸汽气流扩出。
    吉尤达眼底闪过火光,诡异纹络瞬间铺展开来。
    他一头扎穿气波冲上去,随着云纹火焰几次喷涌,留下数层淡淡的火云影。
    他速度节节攀升,看上去好像是脚踏火云向上飞跃一般。
    等贝尔托特后知后觉事情不对劲,吉尤达已经直面超大巨的后颈咬破了手掌。
    霹咔!
    金色太阳在超大巨脑后蓦然炸开,光影中甩着长尾的巨人骨架瞬间成型。
    利齿咬合,血光迸发。
    贝尔托特的身体连带后颈肉被颚巨锋利骇人的牙齿撕碎,血浆喷溅不止,淡紫色的脊髓液混杂在血流中一路灌下。
    【叮!恭喜击杀贝尔托特?胡佛,获得传说级奖励一份!】
    【系统修复进度:36%】
    咕咚。
    吉尤达深邃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贝尔托特的记忆碎片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生动的画面夹携着那一刻的情感向他倒灌过来。
    恍惚中,仿若又活过一世,叫做贝尔托特的短暂的一世。
    再睁眼时,他眼神复杂了许多。
    这个世界有很多人,也就有很多种人生。
    像海的有,似江的有,若湖的有,如溪的有,井水一般的自然也有。
    贝尔托特最向往的,就是古井止水般的生活,被废弃多年甚至没有取水之人就更好了。
    可事与愿违,他被硬生生从深井中抽出,注入溪流,汇于江海,最终……
    成为怒海狂涛中最显眼的那朵浪花。
    “贝尔托特,你是有才能的,一定打起精神鼓足干劲,不要浪费了这天分!”
    从小到大他经常听到这样的评价,家人朋友战友,很多人鼓励他。
    但没人知道,他根本不想要什么天分,所以才一直表现得不温不热,兴趣缺缺。
    后来,父亲病了。
    母亲流着泪抱住他的肩膀,“贝尔托特,你是有才能的,去参加战士预备队的选拔吧!
    只要继承巨人,就能获得荣誉马莱人的身份,爸爸的病就有救了!”
    再后来,马莱陷入了战争。
    马迦特队长向他们行军礼,“你们是有才能的,去帕拉迪岛将始祖巨人带回来,然后结束所有的战争,让马莱重新立于世界之巅!”
    又后来始祖找到了。
    莱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贝尔托特,你是有才能的,只要你下定决心按计划行事,我们就一定能抢到艾伦,回到那个故乡!”
    就这样,“有才能”的他像一枚随波逐流的叶子。
    按着别人希望的姿态前进,与内心所期望的生活渐行渐远。
    吉尤达听到死亡降临时贝尔托特的心声,贝尔托特说自己感觉到很轻松,或许早就该像这样停下来了。
    轰!
    庞大的身躯直板板砸落,一声闷响像是为贝尔托特敲响的丧钟声。
    颚巨头颅垂下,吉尤达透出半身,静静地注视着超大型巨人裹进浓烟,逐渐消瘦直至湮灭。
    ‘这下不会有人再要求你做什么了,永别了,有才能的贝尔托特。’
    心里念头落地,笔记浮现在他身前,纸页呼啦啦翻飞,上百张烫金页纸插入其中。
    为首那张十分意象的简笔画上,神明般的巨人蔑视大地,脚落如天倾。
    ……
    夜幕渐落,玛利亚巨壁顶上,少年少女们站成排,眺望着天际线上最后一抹亮光。
    吉尤达站在正中,两边是艾伦三笠和阿妮希斯特利亚。
    打眼看去,除了容貌出众,他们就是普通的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但实际上这是六位智慧巨人以及特殊家族阿卡曼巴萨卡的集合。
    算得上是这世界的最强战力。
    如今的帕拉迪岛上,已经没有莱纳和贝尔托特,唯一的麻烦是王位上那些不一定安分的大臣。
    麻烦,但算不上威胁。
    吉尤达目光一路向南延伸,像是要径直插到马莱那里去。
    他心中默默盘算,等再过上一阵,把墙内的无垢巨人收拾好之后,这支地表最强的小队将剑指马莱,撕碎那个扭曲的马莱政府。
    “我们还要在这里凹多久造型?”阿妮的话音打断他的思路,她捋捋发梢,有些不耐烦。
    吉尤达闭眼感受着迎面的凉风,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我正在给我们的小队想名字。”
    三笠面无表情地转身,她扯了扯艾伦的衣角,“我们可没义务陪你在这犯傻,走了艾伦。”
    艾伦赞同地点点头,但脚下却纹丝不动,因为他赞同的是吉尤达的话,“没错,名字很重要!”
    “希斯特利亚,你走不走?再吹下去要感冒了。”阿妮不理会他们,向认真陪着摆造型的女孩儿招呼。
    “哦哦,马上来,是有点冷。”希斯特利亚把斗篷使劲裹了裹,蹦蹦跳跳地跟上她们两个。
    “吉尤达这种症状多久了?”
    “唔~一直这样,偶尔会摆摆架势念念台词什么的。”
    “我很怕艾伦会被传染……”
    “你想多了,艾伦用不着别人传染。”
    “……”
    少女们轻灵的话音渐行渐远,转而伴着立体机动的轻微嗤响遁去。
    “艾伦,我想到了!那个命中注定的名字!”吉尤达眼底闪起光芒,嘴角勾起得意的轻笑。
    “我也想到了,看来我们心有灵犀,吉尤达。”艾伦更加激动,咧嘴一笑。
    “哦?先说说你的想法。”
    艾伦拍拍胸脯应声好,“我们就叫巴萨卡和耶格尔兄弟怎么样?象征我们坚不可摧的兄弟情!”
    吉尤达笑笑,满意地点点头,暖橙的夕阳光打在他的笑容上,“这就是我们塔塔开小队的名字吗?真不错!”
    他练练点头,拍着巴掌离开,口中啧声不断。
    艾伦一脸失落地跟上,委屈道:“我就知道你没打算听我的。”
    ……
    马莱军部作战指挥室,军官们围坐在长桌边,短发深眼窝的军官目光犀利如鹰,紧紧盯着对面。
    “吉克,你能确保这些情报准确无误吧?”
    “是的,将军。”
    吉克坐姿端正,他直直迎上对方的目光,眼神没有丝毫闪烁。
    将军又继续端详了他一会儿才点点头,捡起桌上一叠报告纸再次翻看。
    “玛利亚巨壁被破,无垢巨人已经全部侵入第一道墙…颚之巨人落入敌手…其他三位战士还未找到始祖…女巨人潜伏在新任鄂巨身边…超大型巨人和铠之巨人和岛上兵团的首次交锋失利…”
    他喃喃自语,挑出其中最值得关注的信息。
    “你是亲自登过岛的人,说说你的看法,吉克。”
    “是!”
    吉克微微垂首,马上开始讲述,“岛上兵团跟巨人争斗百年,对巨人作战能力不弱,目前莱纳等三位战士孤立无援,仅靠他们很难找到并带回始祖。”
    将军支肘,手掌在脸前边摩挲边思考,“开局失利,失去颚之巨人再加上没有马赛尔的领导,这么多年杳无音讯的原因就清楚了。
    不过,马莱目前陷于战争无法抽身,你和皮克接下来也要赶赴正面战场,恐怕没法支援他们。”
    吉克顺势接过话头,“先前说岛上军事有一定发展,但发展的方向更多偏向于对抗巨人,对人作战则非常落后。
    或许我们可以派出装备精良的小股部队支援莱纳他们。
    既不会影响正面战场,凭借装备优势也能为战士们打好援护。”
    将军笑笑,“作为艾尔迪亚人,脑袋倒是挺灵光的,等传召车力巨人核对过情报准确的话,就按你说的来布置吧。”
    报告完毕,吉克告退,走出正门,皮克刚好赶到。
    两人简单打过招呼,擦肩而过。
    对于她,吉克还没有将自己跟“艾伦”的计划和盘托出,但也不担心会露馅。
    皮克知道的信息除了亲眼所见的墙壁被破和阿妮潜伏,其他的都是从他口中听到的,
    至于他提出支援莱纳等人的建议也没什么问题,他们看上去的确需要支援。
    接下来,他会将自己的人安插到支援帕岛的队伍中。
    派出小股携带装备的部队只是他建议的第一步,后续等考察船带着捏造好的情报回来,他会继续建议在墙外建立据点,运送大型武器以及派驻专家等等。
    “吉克,停一下。”
    身后熟悉的话音传来,是马迦特?迪奥,他之前也在旁听报告。
    “是,马迦特队长。”
    吉克背着身脸色一沉,开口应答。
    两人来到二层露台,马迦特为自己点上一支烟,“听说你在岛上被新的颚之巨人俘虏过?”
    吉克几步走上前,跟他并列站着,“很惭愧。”
    在他的报告中没有暴露“艾伦”身兼进巨的事,只说那是新的颚之巨人。
    “颚之巨人在一对二的情况下击败并俘虏了你,这还能算得上是马莱之矛吗?”马迦特语气中带着几分促狭。
    “事发突然,”吉克脸色一垮,为自己辩解道:“不过我怀疑那个继承颚巨的少年并不是普通人。”
    马迦特吐出一个眼圈,嗬了声,“这算是为自己找借口吗?”
    吉克认真地摇摇头,认真地瞎掰,“不全是,依据我的猜测,墙内之王在巨壁被破的情况下仍不出手,被不战契约约束的情报应该可信。
    但不能发挥始祖之力不代表不会使用其他方法自卫,我怀疑他们还培育出了新的武侍家族,就像以前的阿卡曼那样。
    这也是我建议派出小部队支援的原因之一。”
    马迦特稍有些意外,“哦?这好像没有出现在报告中。”
    吉克似是认错地点点头,“是的,还只是在猜测阶段,并不完全确定……”
    他话头停住一会儿,深呼吸一下,压低声音道:“而且我认为跟那些长官报告这点没什么意义,他们并不重视巨人,直白地说算是门外汉,所以跟您单独讨论时才讲出来。”
    “摆正你的态度,艾尔迪亚人,”马迦特猛地掐灭还有大半根的烟,声音抬高几分,“对长官们作出如此评价未免太狂妄了!”
    音量不低,火气却不大。
    吉克低低垂下头接受批评,嘴角却在看不见的角度勾起浅笑,他捕捉到了对方语气中那点微妙。
    马迦特随意扯了几句教训就让他离开了,独自一人站在露台,他捏起一根崭新香烟点着,嘬了一口。
    “他们的确是门外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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