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山下,寂静无声。
    群臣尽皆看着眼前这群衣衫褴褛的屯田卫,脑中思绪翻飞。
    王政等人早就跪倒在地,此刻见气氛有些尴尬,一张沧桑老脸瞬间便涨红了起来。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皇上竟然还如幼时那般,一样的不当人子,自己不过是上了封奏章,二话不说突然就率满朝重臣驾临青龙山。
    好在提前有人及时通传,否则他们可真就全然不知,未曾来到山下迎接,那就只有等着被治罪了。
    “臣王政见过皇上,不知皇上今日驾临青龙山,还请皇上恕罪!”
    朱雄英察觉到了文武官员的不同神色,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大步上前亲手将王政扶了起来,惹得群臣惊呼出声。
    “皇上不可!”
    “哎呀!”
    那王政身上可是满身污泥,皇上这么一碰,自然也少不得沾染上了,华丽的常服上自然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污泥,看得方孝孺等儒臣眉头一皱。
    “无妨,都起身吧!”
    “阿政,怎么回事?为何这副打扮?”
    朱雄英当着满朝重臣的面儿,问出了他们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好歹是侯门子弟,并且还是屯田卫指挥使,怎么着也不至于落了个这般凄惨模样啊!
    这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可怜模样,就差在脸上刻着“我好惨”三个大字了,哪里还有一丝侯门子弟的仪态与气度。
    就是不知定远侯若是在天有灵,会不会被气得从棺材板里面爬出来,好好收拾收拾这个不孝子嗣!
    傅友德等人则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为殉国老友的际遇感到唏嘘慨叹。
    定远侯长子王德早年随父从军,骁勇善战且有勇有谋,本也是深受厚望鞑的将门子弟,结果谁料云南战役中落下了腿疾,现如今只能在五军都督府求了个闲职混吃等死。
    次子王政又是个闷声不开腔的闷葫芦,并且不喜文不爱武,当年王弼舍了老脸把他送上了青龙山,交到长孙殿下手中,便是希望能给这孩子找一条后路,不说封侯拜相,至少也要衣食无忧吧。
    而后的事情大家也都看在眼中,王政因为种植甘薯出色,被太祖高皇帝授予了青龙山屯田卫指挥使一职,还是世袭的那种香饽饽,王弼因此对太孙殿下感激不尽。
    但谁都没有想到,才过去了短短几年,他这个儿子非但没有成长为一员虎将,反倒是成了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下贱农夫!
    当年他们这些兄弟追随高皇帝征战天下,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吗?
    结果王政倒好,放着好日子不过,整日龟缩在青龙山上配置花草,种植作物,心甘情愿地做一个乡野农夫,这令人如何不怒?
    种地能种出个什么来?
    那能有出息吗?
    王政这是,自甘堕落了啊!
    傅友德哀叹了一声,一脸铁青地瞪着这个小兔崽子,准备稍后代其父好好教育他一番,重拾将门子弟的雄风。
    王政丝毫不理会这些朝臣或讥讽或鄙夷的目光,自顾自地回答道:“回禀皇上,臣正在带着兄弟们拓荒垦田,所以才会弄得满身污泥,加上皇上来得突然,也就这么火急火燎地下来了……还请皇上恕罪!”
    “不,屯田卫的职责本就重在屯田,你做的很好,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啊!”
    朱雄英似是而非地回答了一句,而后便带着棋韵与香菱向山上走去。
    王政正准备抬脚跟上,却是被傅友德一把拉住了袖子,拖到了一旁。
    “王政!你真是……气煞老夫!”
    “你怎么能……怎么能做一个乡野老农?你对得起你父亲的在天之灵吗?”
    傅友德是真的被气炸了都快,恨不得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抽过去。
    王政闻言并未回答,也并未反驳,只是低头不语,沧桑的面容上满是倔强。
    傅友德见状更是愤怒,再看这孩子衣衫褴褛的可怜模样,高扬的铁手也收了回去,苦口婆心地劝慰道:“阿政!你和你大哥阿德不一样啊!他可以继承定远侯的爵位,他死了他的儿子还可以继承,世世代代都可以衣食无忧,钟鸣鼎食!”
    “但是你不一样啊!你是幼子,继承不了任何爵位的啊!你这个屯田卫指挥使虽然世袭,但那有什么用呢?没有爵位,永远都是底层将士,一辈子受人驱使!”
    “你现在是屯田卫指挥使,两代三代之后,说不准出现什么变故,你这一脉该如何撑起门户?如何养活自己?你怎么就不能勤勉上进,怎么这么没出息啊!”
    还是倔强的沉默,王政始终没有应声。
    傅友德见状勃然大怒,眯着眼睛冷喝道:“无军功,不封侯!过阵子老夫会调动关系,把你塞进水师中去,参与南洋战役猎取军功!”
    闻听此言,王政终于急眼了,大声吼道:“我不去!我就要种地!”
    傅友德:“???”
    在场众人:“???”
    你娘咧!
    这孩子当真是自甘堕落啊!
    哪有年纪轻轻就一门心思喜欢种地的?
    还他娘的是个将门子弟,英烈之后?
    傅大将军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高扬铁掌就准备狠狠抽下去将他打醒,岂料一道声音传来,吓得他立马老实了起来。
    “傅友德,你敢动手朕扒了你的皮!”
    “阿政,过来,带朕去见见社稷重器!”
    朱雄英怀中搂着佳人,语气不悦地冷喝道,临走前还不忘狠狠瞪了傅友德一眼。
    王政看了一眼傅友德,诚心实意地向他鞠躬行礼,而后便走到了朱雄英身后,陪在旁边。
    傅友德见状气得浑身颤抖,只恨方才没有早点下手。
    徐辉祖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忧心忡忡地询问道:“怎么了?这孩子这是?”
    “孽畜!真是个没出息的孽畜!一门心思地自甘堕落!就算是提到他父亲也无济于事!”
    傅大将军恨恨地怒骂道,末了又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他傅友德从来不是一个假公济私之徒,此次愿意为了王政破例一回,把他塞入大明水师攫取军功,已经算是极为难得了。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他们这些五军都督府的军中巨头,自然清楚南洋那些小国根本无法抵抗大明的无敌水师。
    故而这南洋战局,其实就是水师将士的一场狂欢盛宴,只要不是那种冲锋在前的倒霉蛋儿,最后都能捞到一笔钱不小的军功。
    有了这些军功,加上他们这些老家伙运作,未曾不能替他争取一个最次的伯爵爵位。
    虽然只是个伯爵,但至少保证了阿政这辈子衣食无忧,待到日后有机会的话,亦不是不可升为世袭侯爵!
    但谁能想到,自己等人苦心孤诣地为这些将门子弟谋划前程,这个孽畜竟然不领情!
    种地!
    种你娘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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