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疯子,那么这次,是真的再见了。”他语气有些散漫,眼神却是温柔的:“别有那么多负担,反正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没有谢家人了,再也没有什么会是你的束缚,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的指尖如晶莹的光点般飘散开来,那样的碎裂旋即蔓延到了他的小臂,再逐渐向上蔓延。
    此间盛大的光分明已经足够明亮,然而他周身蔓延出来的光,却分明更盛,更璀璨。
    “我不会的。”谢君知却突然道。
    “嗯?”谢卧青挑眉。
    “没有了你,我也还是那个我。”谢君知加重了语气:“毁灭世界不过是气话,我不会真的这样做的。”
    谢卧青愣了愣,目光在不远处的少女身上微微一点,似是明白了什么般,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似是要将眉间最后的一点担忧与郁气都彻底挥散开来。
    “好。”谢卧青点了点头。
    有风悄然吹过。
    随着他的声音,他终于彻底化作了漫天的流萤。
    世间还有牵挂,但他却不愿再强留,便如此化作流萤,半分也不停顿地四散而去。
    谢君知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谢卧青化作流萤,他垂在两侧的手指微动,显然是想要抬手去碰一碰那些光晕,但直到所有的流萤都彻底消失,他也没有伸出手。
    虞兮枝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完整地听到了谢君知与谢卧青的对话,也听到了谢君知的那句有关“毁灭世界”的话。
    她早就已经明白,为何原书里,谢君知会成为最后真正毁天灭地的大反派了。
    只是她本以为,是因为那般若山的山主逼他诬他,渡缘道的和尚困他镇他,世人无人看到他的牺牲,只弃他如妖魔,视他如异类,污言秽语,不吝泼给他最浓重的恶意。
    如今看来,原来还有更深,更不为人知的原因。
    或许对于谢君知来说,世人如何看他这件事,他早就通透地知晓,因而并无什么真正的波澜。
    而他的愤怒,则更在于这世间的不公。
    万物众生本应平等,都是可以汲取灵气而修天下道的种族,凭什么只有人族能入轮回,而妖族却不可以?
    凭什么有人想要不问世事,好好修炼,却偏偏要有什么甲子之战?一定要向另一个种族拔剑再血战?
    为何有人意欲试图打破这层桎梏,想要做出改变,牺牲自己至此,却竟然引起天地如此巨变,再宛若诅咒惩罚般赔上整个家族的血脉?
    这世间,凭什么只能有一个通天境,凭什么要以这种方式去逼迫先贤大能陨落,逼迫人类修士与妖族同时锐减,再以灵气回哺这世间?
    既然有天道指引诸君感知世间灵气,引气入体,再感知这天这地,走上修仙之路,又为何不许诸君强大?
    这不公平。
    这个世界,无论是对人族,还是妖族,都不公平。
    是天道不公。
    有人看到了这份不公,却只是沉沉无奈地叹一口气,再活在这样的规则之下。
    有人却有不一样的选择。
    有人……想要问一问这份不公。
    虞兮枝顿了顿,慢慢走上前去,从背后伸手抱住了谢君知。
    “谢君知。”她轻声唤道:“如果……我是说如果。”
    她深吸一口气,将侧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如果你真的想要毁灭这个世界,想要向这个世界拔剑的话――”
    “我也会站在你这一边,与你一起拔剑。”
    第195章 拈枝再牵枝。
    世间的光总会亮了又灭,  人也总会聚了又散。
    但等待的人却永远都会站在原地。
    所有人都在等。
    有人等那光出现的缘由,有人等光灭,有人胆战心惊等那妖狱中的妖重见天日。
    有人在黄泉无措徘徊,  等一个熟悉的身影。
    有人等阔别五年的故人归来。
    也有人在等一个回应。
    谢君知眼底的神色明灭不定,他的眼瞳短暂地被谢卧青燃烧的光芒照亮,  却又旋即黯淡下来。
    他听着虞兮枝的话语,唇边慢慢有了一抹自嘲般的笑意。
    世间唯一的妖皇如此陨落,  光虽然遮蔽了九天之上的风起云涌,却无法阻拦自高天而落的雨滴。
    修仙者自然可以轻易地撑开结界,做到真正的片叶不沾身。
    可谢君知却任凭那雨水真正地打湿了自己。
    他眉眼恹恹,  近乎呢喃地重复了一遍虞兮枝的话:“向这个世界拔剑吗……?”
    他抬手覆上虞兮枝在他身前交握的双手:“我没有真的想要毁灭这个世界,  也没有想要向这个世界拔剑,我只是有问题想要问一问这天。若是这天不让我问,我便只能试着逼它出来,  此为真的逆天而行,纵使如此,  你也要和我一起吗?”
    虞兮枝不怎么喜欢雨水的味道,更不太喜欢这种湿漉漉的感觉,  却始终没有松开谢君知,  也还是在这样的雨中勾起了唇:“好巧,  我也有问题想要问。”
    谢君知没有问她要问什么,他听着虞兮枝的声音,眼底的那些恹恹终于被这雨水洗刷干净,再抬起眼:“好,那我们就一起问。”
    他抬起手,  于虚空中抽出一根小树枝。
    小树枝出现的刹那,他周身所有的狼狈与湿漉漉都荡然无存,  站在光华与雨中的,又是那个昆吾山宗名满天下的小师叔。
    他握着虞兮枝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身侧:“但是在这之前……”
    虞兮枝用空着的那只手反手抽剑,烟霄划开雨水,再洒落一片冷冽剑光,她周身的雨水也被这样的剑气震碎,打湿的额发重新干燥再飞扬,她接着谢君知的话,继续道:“在此之前,还有一座山要平,几个人要杀。”
    一座山,自然便是般若山。
    几个人,却也不必点名道姓,杀到谁,便是谁该杀。
    无量山彻底倾圮,而无数人目光所向的光明中心,终于有身影轮廓浮现。
    一袭白衣拈枝再牵枝,从无量山下信步走出。
    莲座破碎,了空大师手中的一百零八颗菩提珠也只剩下了最后两颗,眼见那光中有人影出现,了空大师与渡缘道所有僧人如临大敌,已经齐齐摆出了攻击的姿态!
    渡缘道的大阵早已破碎,山头烛火被怀筠真君踩灭五座,本还有三座在风雨中坚韧飘摇。
    然而光起时,无量山都已经坍圮破碎,更何况山头烛火?
    既然无量山都已经彻底被摧毁,同样被光笼罩的另外两座山头上的烛火,又怎可能再坚持?
    既然山头无烛火,那么渡缘道所有的僧人便是点亮此方的烛。
    烛火亮起,烛火摇曳,无数金刚伏魔杵连成星星点点的阵,再一并向着光中出现的两道人影齐齐指去!
    “过去你们要杀我困我,是因为我体内有妖皇封印。”谢君知的面容逐渐清晰,他直视着正前方的了空大师:“如今谢卧青已死,渡缘道又因何阻我?”
    了空大师一愣。
    世人看妖族可开灵视,但若是要看谢君知这等境界时,灵视自然没有效用。但渡缘道自有秘法再探妖气。
    谢君知话音落时,了空大师已经手结法印,双眼变为一片纯白,再向谢君知看去。
    双目所及,空空荡荡,谢君知便只是谢君知。
    他有些惊愕,甚至怀疑是否谢君知用了某种秘法遮蔽了自己的探知,但当他的目光在落在随后踏步而出的橘二身上时,却分明看到了无尽的妖气。
    了空大师收了秘法,眼中难掩惊愕:“可你分明已经逍遥游……!”
    ――没有妖皇的力量,你的境界怎会依然是逍遥游?!
    那光是逍遥游的神魂燃烧而来,既然已经神魂燃烧,这落下的雨便已经是回落世间的灵雨,可这世间怎会还有一位逍遥游?
    谢君知转了转手中小树枝:“是啊,我确实已经逍遥游。”
    他的话语淡淡,语气更是淡淡,好似所说所讲,本就是这世间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然而世间却为他这句话,一片轰然。
    所有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人人都知那位谢家妖皇早已逍遥游,可妖皇是妖皇,与他谢君知的修为,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本就通天,早已通天,也从来都是通天。
    了空大师捏着手中最后的两颗菩提珠,不知该弹出,还是不该。
    金刚伏魔杵虽然还对着谢君知,其中杀气却变得散散缭绕,有些茫然,又有些微凝。
    渡缘道此处游移不定,金刚伏魔,所指所向应是妖,是异端,可若是异端已不再,他们手中的杵,又应该何去何从?
    然而渡缘道如此徘徊,却有人并不犹豫。
    有黑影被光打破,却依然黑雾犹存,笼罩于其中的老僧因为长久不见天日而肤发俱白,黑雾甚至已经稀薄到难以遮蔽那样的色泽。
    般若山山主了然被光逼退,此刻见到谢君知,却没有踏光而入,而是径直向后掠去,竟是意欲逃出这光!
    光会灼烧他的黑雾,会阻碍他前行的步伐,可他这一退,却分明在拼尽全力!
    了然想要那阵,想要那血,然而妖皇已殁,妖狱第十八层已破,甚至连无量山都没了,那么有着当年痕迹的廖镜城自然也已经了无踪迹。
    世间空空荡荡,干干净净,只剩下了一个谢君知。
    谢君知如此算无遗策,他自然也在算。
    他也算到了谢君知算的这一切,只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待谢君知出来,再倾尽般若山的力量,将他抢入手中。
    他算了这么多,也算对了这么多。
    他知晓谢卧青的目的,知道无量山下的妖狱第十八层是廖镜城,是谢卧岚的残魂,也知道谢君知终究会与谢卧青一并来此,再将此处夷为平地。
    没了妖皇的谢君知便是再强,也不过是二十岁出头的青年,抑或少年,境界再高,又能到哪里呢?
    便他依然是天下第一剑,那么赔上整个般若山的力量,难道还不够吗?
    般若山众人早已存了死志,甚至比渡缘道众人更早地摆出了进攻的姿态,如此蓄力良久,只待那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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