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最疼爱他的人,十三年前已为他而死。
    “王安。”
    “奴在。”
    “你说,她恨不恨我,怪不怪我?”
    王安忍着泪意,已听懂他的话,急忙跪下去,劝道:“不会恨!不会怪!她只求殿下能好好活下去!”
    李绩笑了:“我这样,算作好好活着吗?”
    王安怔住,喉咙一哽。
    他无牵绊,孑然度世。
    ——
    午时正,凤翔宫门外。
    少年沉面,满目寒戾,匆匆掠过宫门之时,没睇过一分眼色,脚步也未加停留。
    “四哥!”
    却被一声轻唤叫住。
    李绩回头,眸中艳丽的娇俏姑娘正笑着跑过来,到近前时堪堪停下脚步,胆怯地躲开眼去,嘴上嗫嚅着:“四哥……你很久没跟我去看打马球了,怎么了,最近很忙吗?”
    她说话,却又不敢看他,手脚上的小动作尽是心虚,李绩看到她头发上粘了几根草,方才不知又去哪里逮蛐蛐了,弄得浑身脏。
    李绩想抬手,帮她把草叶摘下,动作停在半空中,又收了回去。
    只剩沉沉一言:“以后都不会去看了。”
    容卿一怔,仓皇间抬头,却看那人已要转身,她心中惊惧,不知怎么便鼓足勇气喊他:“四哥!”
    四哥!
    她喊他时,总带了十足的热切,满腔欢喜。
    李绩脚步
    一顿,回眸,见她匆匆上前,眼里诸多委屈,便剩水痕:“四哥,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她问着,倒像自己真做错了什么一样。
    李绩攥紧了手,脸上还是那副神情,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她有什么错?不知者无罪,世人都会这么说。
    “回吧。”李绩留下两个字,在宫人催促下终于离开了,这次不再为任何人而停留。
    容卿当然也没有再叫住他,她只是看着那人飞快远去的背影,感到无边无际的孤寂。
    李绩赶到太极宫时,一眼便看到地上被打的只剩半口气的王安,他额头汗湿,屁股上都是浓稠血迹。
    他却眉梢都未动一下,越过王安,径直跪在地上,朝上头的人拜了拜:“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李崇演的声音并不高兴,开口便是质问:“你可知罪?”
    “儿臣不知。”
    “哼!”皇帝满眼皆是怀疑,气恼地扔过来一个杯子,“有人看到你的贴身内侍在太子汤药中放毒虫,你敢说自己不知道?”
    李绩抬头,在上面扫了一圈,旁边的李稔先开口了,他对着李崇演弯了弯身:“父皇,这里或许有什么误会,四弟不是这样的人。”
    李绩听后,又急忙低下头去,抓紧身侧的衣服。
    “人证物证俱在,有何误会!”
    “陛下,陛下……是奴一个人的错,与四殿下无关!是奴受太子申饬怀恨在心,才在汤药里下了毒虫……不是四殿下的意思……望陛下明察……”
    王安已经有出气没进气,却还是努力向前爬着,为李绩开脱。
    “是啊,臣妾也觉得不关绩儿的事,这个贱婢既然已经将罪行都交代了,杀了他给太子赔罪便是,饶过绩儿吧。”
    李崇演蛮横训斥:“都是你平时将他惯坏了!看看他身边都是些什么肮脏人!”
    卓氏闭口不言。
    李绩低垂着头,任他们去说,不曾反驳一句话,王安,这次活不成了。
    他救不了他。
    李稔故意为之,而他无可奈何。
    “老四,你自己说说,到底是不是你指使的!”李崇演也无证据,只能问他。
    李绩偏头看了看王安,这个跟了他八年的仆从,一直都待他忠心耿耿……
    “儿臣从无指使他谋害
    太子,既是他因私情伤人,儿臣亦有管教不力之责,父皇一并罚了吧。”一句话说得干净得体,沉厚声音中无一丝颤抖,一个跟了将近十年的近侍,命不久矣,即便身犯重罪死不足惜,身为主子总要恻隐一下的,他却无任何表情。
    王安脸贴地面,听见那句话后却安心许多,眼眶渐渐无神了。
    李绩一直在听着身侧细微的呼吸声,连上头的李崇演降下什么罚都未仔细听。
    然后那呼吸声便断了,很是干脆。
    李绩身形微塌,眼中再无颜色。
    他终一人,头悬刀剑。
    ——
    酉时正,秋风萧瑟。
    月光清澈,透窗而入,床上之人眉头深皱,面容苍白,汗流如水,煎熬许久,他才于口中溢出一声闷哼,床前霎时围了一圈人。
    李绩睁开眼,嗓子干痒难耐。
    他转动眼珠,瞥见床前的萧文石,缓了很久,才喑哑出声:“她呢?”
    背后伤口隐隐泛疼,他咳嗽一声,从床上挣扎着坐起,却看到萧文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头沉默不语。
    李绩脸色微变,再出口时已带了一丝杀意:“她呢!”
    缘佛寺怀中温暖犹未散,他意识只停留在自己将传国玉玺塞回她手心的那一刻,一种失却的感觉撞击着心口,仿佛要将他全身力气都抽离一般,看着跪在地上,却□□脊背的萧文石,他似乎什么都猜到了。
    抽刀出鞘,刀刃抵住他脖子。
    “她呢。”
    “被沈在先抓住了,现在不知生死。”
    “为什么不救她?”
    “她死了好。”
    兵刃冰冷如霜,他却没有丝毫胆怯,平静地述说着自己心中认为对的事,只四个字,她死了好。
    并非世人都知道卓家同萧家的那点仇怨,可那些部下都震惊地看着李绩,似乎想象不出,他会为了一个女人对自己的亲信以刀相胁,心里都在想着,是什么样的人,值得殿下如此护着?
    李绩疼得手都在抖,嘴角却是讥讽笑意:“萧文石,我想救一个人,不行吗?”
    不管她是谁,他李绩想要护一个人,不行吗?
    难道他该天生凉薄如此,心硬如铁,不能毫无顾忌的跟一个人在一起吗?
    萧文石曾说不替他人轻言原谅,容卿又何需
    要他原谅了?她做错什么了,要替她姑母背负那些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仇恨。
    李绩明知自己都是对的,却无法说动萧文石分毫。
    他就是不许。
    “殿下自当随心而行,臣下不过尽本分。”萧文石不退缩,嘴上说着诛心的话。
    李绩总觉得所有人都在逼迫他,而他厌透了这种逼迫,那一刻,他忽然什么顾忌都没有了,骤然扬起刀,他向下一劈,不曾留手,萧文石竟也真的不去躲。
    “四哥!”
    有人忽然抢来,情急之下撞了一下李绩的肩膀,那刀尖失了准头,在萧文石脸上划下长长一道,血溅当场。
    “殿下!饶命!”
    “殿下恕罪!”
    一时间,求饶说情的声音此起彼伏,屋中跪了一地的人,都是他幕后心腹,对他,像王安对他一样忠心耿耿。
    李绩放下手,指尖蹭着刀柄上的宝石,双眼半阖,良久之后将刀一掷:“滚。”
    那声滚含着盛怒,部下却犹如得了新生一般连托带拽将萧文石拉了出去。
    都走了,屋里只剩下他一人。
    他之身畔,顾影自怜。
    ——
    定州。
    大军攻了三个月城,才将定州拿下,守城的主将当场战死,其余官员仓皇而逃,得了定州之地,几乎就算拿下了半个江山,军中一派欢呼雀跃。
    李绩最近却总无缘无故地头疼。
    案头放着越州递来的信笺,一封封都保存完好,压在最右边,随着日子增多,已经有一指高了,都是些平平无奇的记录。
    今日几时起,几时睡,见了谁,做了什么事,事无巨细,悉数呈报。
    就好像他亲眼看着一样。
    等到拿下丰京,他身旁再无危险,就能将她接回皇宫,兑现之前许下的诺言。
    他不知道她会不会高兴。
    当时越州相送,她似乎甚是冷淡。
    李绩正想着,抽出案牍时无心碰到醒神的茶水,杯子一滚,茶水弄得哪都是,他刚要叫人来收拾,门便被人推开了,王椽恭恭敬敬地垂头进来,手里提了个篮子。
    “怎么?”李绩看他。
    王椽将东西放到桌上,一眼便看到李绩身前一片狼藉,连忙过来收拾:“是陆氏做的糕点,着我送过来给殿下尝尝。”
    李绩眉头皱了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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