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开炉节,也是运河冰封停航的日子。
    宋玥来到南水门码头的酒楼巡察,却见这边没有半点儿冷清寂寥,刚刚辰时末刻,离着午饭还有一个时辰呢,酒楼外已经停了不少车马,酒楼内也坐了不少客人,大堂上多数客人的桌子上都摆着一个咕嘟咕嘟沸腾的火锅子,顺着楼梯走上去,再看楼上的客人,则选择了相对斯文、讲究的单人火锅,一人一个守着,夹着肉、菜不紧不慢地涮着。
    宋玥一身月色精绣竹纹锦袍,外套着一件湖蓝色的氅衣,身后是替她捧着灰鼠皮斗篷的白芷。
    自从这一批小丫头进门,宋玥就让青玉挑选合适的人选教导功夫,不指望有青玉这样的身手,至少体力要好,能骑马,再会几招功夫,紧急时刻能够格挡几下子。
    十二个小丫头被青玉拉着训了几日,最后挑中了白芷、白芨、白蔻和白前四个。其中,又以白芷的天分最高,练功也最刻苦,短短一年功夫,与当初刚买回来时已经变了个样儿,不提功夫,身高就涨了一大截,才十二岁,已经与宋玥齐平。加上身板儿挺拔,腰背双腿笔直,走出去像杆劲竹,穿了小厮衣裳半点儿违和感没有,飒飒地,很是赏心悦目。
    宋玥一边往楼上走,一边透过冰裂纹花窗看着楼上几层的客人,走到五楼露台大包间里,已经有人生了熏笼,将半个楼大小的大敞间烘得温暖如春。
    一溜儿暖席矮几,又有梅兰点缀,下手还摆着一张古琴和几样乐器,另一侧大桌案上摆着精致的文房四宝,还供着一盆翠绿翠绿的金钱菖蒲,登时给严肃的书桌添了一抹昂扬的生机。
    宋玥站在中间环顾一周,笑问:“今儿是新科的举子们文会?”
    在旁伺候的两个小伙计连忙拱手应答:“回东家话,是新科前三名的举人老爷合资办的,邀平京城在籍举人一聚,说是商议进京赶考事儿呢。”
    宋玥轻轻颌首,心里却盘算起来,因着新皇登基的恩旨,今年秋闱的录取人数比平常年份多了五成,加上历年来通过乡试的举子,偌大一个平京城,最起码有几百名。
    当然,其中不乏以为年纪或者其他原因,放弃继续科考的,就剩下的仍旧准备参加明年春闱的,只怕也得有一百多人。
    这许多人都来参加聚会……
    宋玥回头叮嘱两个小伙计:“多叫两个人上来伺候着,别出什么乱子。”
    两个伙计连忙垂手答应着,分一个人下楼去传话添加人手了。
    宋玥巡视一遍,再下楼到了后院自己的房间,金梁才擦着额上的细汗,一溜小跑过来说话。
    生意太好,每天早上又要接收食材,还要看着定菜式、汤品、主食……事无巨细,都要金梁这个掌柜的过过眼才放心。
    这不,得知宋玥到了,他却一时分不开身,好不容易挤出一会儿功夫,连忙跑过来见一见。
    宋玥正捧着茶盏喝茶,见他这等模样,笑着指了指桌上的另一盏茶。
    金梁也不客气,捧了茶盏,就那么站着咕嘟咕嘟一气儿喝了,吁出一口气来,这才放下茶盏朝着宋玥咧嘴笑道:“今儿有咱们府今年的新科举人老爷们来办文会,各色吃的用的都要精细了再精细,只怕给那些举人老爷挑出刺儿来。”
    说着,嘿嘿一笑又补了一句:“那些举人老爷动手可能不行,但要是骂起人、写起文章来,却是了不得,不敢得罪啊!”
    宋玥微笑着摇头,手指轻点着桌面道:“那就给他们找点儿活计,让他们没工夫找茬儿呀!”
    金梁咔吧咔吧眼睛,看着宋玥,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宋玥索性不为难他,笑道:“咱们酒楼立足平京,自然要为平京城这些拔了尖儿的才子们助助力,但是,直接送银子不够雅致,索性命个题目给他们写诗作文章,然后,然他们自己投签子来选,取前十名奉上润笔之资,前三名每人一百两,后边每人五十两,家境略贫寒些的,有了这笔银子,一路进京也能宽裕些。”
    金梁连连握拳,满脸喜色道:“还是夫人厉害,这主意太好了。”
    宋玥出了主意,自然就有了一整套应对,立刻让金梁去谷家塾学里寻安哥儿,让他出面,请谷家塾学的院长姜元修老先生给出个题目。
    姜元修乃是大名府人,先帝二年的进士,却因父母接连去世,连续丁忧守制,一直未能入仕,后来索性放弃入仕,被谷家请了来坐馆,来到平京城,一住下就是十多年,如今买了宅子置了地,连户籍也迁了过来,看样子是不打算回乡了。
    金梁得了指点,喜笑颜开地去了。
    宋玥又坐了一会儿,喝了盏茶,也带着白芷离开了酒楼。
    她本意就是变个花样儿资助一下家境贫困的举子,没想到,这种文会还是差点儿出了事,有个新科举人性情偏激,愤世嫉俗,竟借题发挥,贬摘起朝堂之事,说刘太后揽权、搅扰朝政,就差点儿骂母牝鸡司晨了。
    亏得金梁打发上来伺候的四个小伙计都读过书,看到他写的这东西,吓得激灵灵出了一身冷汗,借着上茶,把一盏茶水泼湿了这个举子写了一半的文章和衣裳,又连忙赔情让人带下去换衣裳,顺便把那半篇还未写完的文章也拿走了。
    不管如何,这种东西是不能传出去的。
    宋玥得了消息,那个举子已经被金梁使了点儿小手段,蹲在茅厕里起不了身,金梁又非常好心地帮着请了郎中来。
    大概这位的人缘也不咋地,他一去未归,楼上诸人也没人理会,继续写文作诗,兴兴头头摩拳擦掌地要挣那笔丰厚的润笔银子呐!
    第二日,摘星楼里大堂的山墙上,就挂起了数篇妙笔文章、绝妙诗词,有客人询问,酒楼的伙计们就笑呵呵说,是将来的进士老爷们写的,说不定其中还有状元郎的文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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