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听瑟耳朵一热,像有飞溅的火星落到耳廓上,激得她颤了颤,下意识把手机拿远。
    男人说不清道不明的语气钻进耳朵里,让她恍然想起了浴室里的热雾气,模糊了一整面玻璃,有种潮湿而隐约的暧.昧与纵容。
    像哄一个孩子,但……更像哄一个女人。
    谈听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匆忙终结话题,又是怎么挂断电话的,总之回过神的时候整个人已经仰躺在了地毯上,怀里的猫早就轻巧一跃,不知道钻到哪儿去了。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无比清楚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又被牵着鼻子走了,就因为一只猫。
    明明决定不能这么稀里糊涂跟他相处的,都怪猫太可爱,影响了她的判断力。
    “喵呜。”
    猫咪不知什么时候又静悄悄地走了回来,她一转头就看到了那双蓝汪汪的眼睛,脑子里的杂念一瞬间全部不翼而飞。
    她笑起来,“你的眼睛——”
    真蓝啊。
    “要不就叫你‘真蓝’吧!”谈听瑟蓦地坐起身,吓得猫咪转身一溜烟地跑开,她看着它跑走的姿势,为自己取的这个过分敷衍的名字而捧着脸笑起来。
    不过这两个字音拼在一起还挺好听的。她又默念几遍,原本只是玩笑似的念头,现在却慢慢真的想取这个名字。
    不仅好听,也算是能捉弄一下陆闻别,谁让他连名字都不取,那她就还他一只名字“敷衍”的猫吧。
    谈听瑟忍着笑,试着喊了几声“真蓝”。猫咪当然不知道这是在叫它,躲在沙发旁的角落里不出来,时不时露个眼睛和耳朵,小心翼翼地四处打量。
    她笑眯眯地观察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先去收拾那些容易被猫打翻的瓶瓶罐罐。
    只不过手上重复着简单单调的动作时,脑子里就容易东想西想。
    谈听瑟想到了刚才和陆闻别的对话。
    其实她是喜欢猫大于狗的,如果要选一种作为宠物,也是选猫不选狗。抛开其他因素不谈,狗对人的依赖程度太高,要是没办法给予足够陪伴的话她会有负罪感,这种极度被需要的感觉也会让她有压力。
    相反,大多主人与猫咪的关系都是不远不近,更像同一屋檐下的室友。虽然也有有在意与亲昵,但多数都维持在一个让人轻松的安定氛围里。这种适中的距离感不会让她觉得孤单,也不会让她被压力束缚住。
    大概就像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所带给她的感觉一样吧。
    正出神地想着,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谈听瑟吓了一跳,赶紧转身去看屏幕。
    是一串陌生号码。
    她迟疑片刻后接起来,一句“你好”还没来得及说出去,对方就已经开口道:“谈小姐。”
    “……秦女士?”
    “是我。”秦安文的语气里没了昨天的刻薄,非常耐人寻味,“我现在打给你,有没有影响你训练?”
    “没有,您有什么事直说吧。”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昨天我在气头上说了些不妥当的话,想跟你当面道歉。”
    谈听瑟拧眉,“覆水难收,道歉就不用了。”
    “我是真的想道歉。你现在在剧院吗?我可以进来见你,或者我们找个地方聊?”
    “您是在威胁我吗?”她脸色冷了下来。亲自去剧院?如果被其他人和剧院高层知道,又免不了一番风波,“如果真的想道歉,就在电话里说也是一样的。”
    可接不接受就是她的事了。
    “这怎么能是威胁,我只是觉得电话里三言两语未免也太没有诚意。”秦安文叹道,“谈小姐,希望你能体谅为人母亲的心情。”
    威胁和道德绑架两顶帽子扣下来,似乎不去都不行了。
    但谈听瑟并不想妥协,“既然这样,那就请您也体谅我父母的心情。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被这么污蔑,又会怎么想?”
    说着,她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虽然父母过分严厉,很少给予她温情,但却绝对不可能让她受这种委屈。可惜现在至亲的人已经没办法再维护她了,能保护她的只有自己。
    ……或许现在暂时还有一个陆闻别。
    “你……”
    她回过神,打断秦安文,“当然,如果您想让剧院所有人都知道您是为了诺埃来跟我道歉的,那就随您高兴吧。”
    秦安文沉默,似乎花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才又重新冷静下来,再开口时声线僵硬,“那好,我就在电话里说吧。昨天我的话是说的过分了,这一点我道歉。但……也怪诺埃没把事情说清楚,所以才造成了误会。”
    “误会?”
    “诺埃是太喜欢你了才会做事没有分寸,不是真的想对你做什么。你们曾经互相喜欢,现在重新在一起不是很好吗?这事闹大了对你的事业或多或少都有影响,但你们的关系一变,一切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们都混迹于芭蕾这个行业内,联合当然是双赢的局面,他能给你一切你想要的支持,你也是他永远的女主角。”
    谈听瑟只觉得匪夷所思,“虽然这个例子不太恰当,但,秦女士,犯人家属为了让受害者撤诉而说服她和犯人在一起——您认为这其中的目的是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掩盖的吗?”
    “谈小姐!”秦安文恼羞成怒,“既然你也知道这个例子不恰当,就不应该说出来。”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您的‘道歉’也没有继续的必要。”
    “你意气用事,有考虑过后果吗?诺埃的人脉对你来说可以是助力也可以是阻力。现在闻别的确护着你,可是他的事业重心在国内,并不是最适合你的选择。而我跟闻别是母子,不和只是一时的,不然他也不会答应和我的丈夫进行商业合作了。”
    谈听瑟哑然几秒,忽然气笑了,“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即便我和陆闻别是恋人关系,您也想让我甩了他跟诺埃在一起?”
    “诺埃也是我的儿子。”秦安文一副公平凛然的口吻,却让人觉得冷血到了极点,“闻别会理解的,他比我更懂得权衡利弊。我的儿子我了解,他不是个会投入真感情谈情说爱的人。更何况,听你这么说,你们并没有在一起,不是吗?”
    谈听瑟难以置信地握着手机,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真的是一位母亲会说的话吗?诺埃甚至和秦安文没有血缘关系,后者却偏袒到了这个份上,不仅毫无负罪感地做出这种决定,还根本不向陆闻别求证,断言他不会投入真感情。
    “您今天这些话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谈听瑟回过神,口吻冷漠,“但我要告诉您的是,我和诺埃以前不可能,以后也不可能,我更不会接受这种可笑的提议。麻烦您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
    说完,她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耳边安静下来。
    谈听瑟深呼吸平复着心情,然而愤怒之后,最让她觉得荒唐可笑的还是秦安文最后说的那一番话。
    为了抹去诺埃职业生涯中的污迹,为了堵住自己这个受害人的嘴,秦安文竟然想当然地企图把他们随意安排,仿佛几个人都只是这场危机公关中的棋子,哪怕陆闻别是她的亲儿子也只能站在她计划好的位置上,可见她骨子里是个怎样强势冷血的人。
    谈听瑟忽然觉得,天之骄子的人生恐怕也没那么顺风顺水。
    从前第一次见到陆闻别时,她脑海中一点点构筑出的就是一个既定的形象。然而现在她才认识到,是那些过往的经历一点点成就了他如今的性格与行事风格,阅历不是凭空而来,每一分都有迹可循。
    至于他性格中“冷血”的特点……如果有这样一位母亲,恐怕很难不受影响吧?
    谈听瑟很怕自己再想下去是在为他开脱,忙收住思绪揉了揉脸,深深呼出一口气,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秦安文这些话当然是没办法告诉陆闻别的,她也没办法拿着这番话去质问他。重要的是,他们的母子关系她也无意去掺和。
    心里隐隐约约发闷,她越想越不舒服,只能重重往后一靠,再次叹了口气。
    忽然,谈听瑟想起了什么,强打起精神喊道:“真蓝?”
    没有回应。
    “真蓝?”
    还是没有回应,反倒是门铃响了起来。
    她一愣,恹恹地站起身,想到可能是宠物用品送来了才赶紧加快步子走到门前,确认来人的身份后将门打开。
    门外站着两个穿着工作装的法国男人,门开之后朝她笑了笑,“谈小姐,我们是来送宠物用品的。”
    两人脚边放着几个巨大的手提袋,还有没拆封的纸箱。
    谈听瑟被这个阵仗给震住了,只能打消了自己亲手去接的念头,抬脚往旁边避了避,“好的,麻烦你们了。”
    “不客气。”
    两人有条不紊地将东西一一搬进客厅,又问她:“猫爬架需要替您组装好吗?”
    竟然连猫爬架都买了。谈听瑟再一想到刚才随意打量那些袋子时看到的洗护香波、十几磅的猫粮和数不清的猫罐头,总觉得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寄养,更像是把一只猫打包送给她。
    但现在也只是猜测。反正不管怎样,她对陆闻别的态度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好的,谢谢。”她答应下来。
    店员开始组装猫爬架,谈听瑟怕真蓝被陌生人的动静吓着,正想回房找一找它躲哪儿去了,余光里却忽然掠过一道白色的影子。
    “真蓝!”她惊呼,眼睁睁地看着猫咪嗖的一下从客厅蹿了出去,转眼就绕过了大开着的门,进入了视野盲区。
    谈听瑟想也不想就追到外面的走廊上,最先看见的却不是猫,而是穿着衬衣西裤与长风衣的男人。
    “你怎么在这儿?”她失声喊道,可是却暂时顾不上太多,又垂眸看向缩在男人脚边不远处的猫咪。
    大概是跑出门就知道怕了,真蓝没再跑远,而是在走廊边缩成了毛球。
    她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真蓝却不知道是兴奋还是被吓着了,又起身准备往后跑,它旁边的男人却无动于衷。
    “你快拦住它啊!跑进楼梯间怎么办!”
    男人拧着眉,到底还是依言弯下腰,大手轻轻松松一捞,拖着大尾巴的长毛猫咪转眼就到了他的手上。
    下一秒,他眉头却皱得更紧,垂眸的同时低声命令道:“松口。”
    “它咬你了?”谈听瑟吓了一跳,匆忙上前将不停喵喵喵的真蓝接过来抱进怀里。
    陆闻别眉头紧蹙,仍旧盯着自己的手一言不发。
    她急了,伸手就握住他手腕往面前带,翻来覆去地打量,“你说话啊!”
    谈听瑟看了几眼,面前这只男人的手干净修长,没看见一丝伤痕,更没看见一滴血。正在愣神,头顶忽然落下一声低笑。
    她愣愣地抬眸望去,正好看见他一掀眼朝自己看了过来,眼角都是笑痕。
    掌心与指腹下的知觉忽然清晰,他冷硬的腕表与温热有力的手腕形成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沿着她指尖一路流向后颈。
    她头皮一麻,忙不迭松开手控诉:“你骗我!”
    “没骗你。”他挑眉,又笑,“真咬了,但就是轻轻咬了一下。”
    像你一样。他看着她,没把最后半句说出来。
    ——明明是利齿和尖尖的爪子,碰上来却一点儿不疼,反而都是细细的痒意。当然,从前他一颗心却因此而鲜血淋漓过。
    “担心?”陆闻别又好整以暇地问道。
    “我才没担心,我是怕被咬了要去打疫苗。”
    他似笑非笑,“那也不用你担责,怕什么。”
    也对,这是他的猫……谈听瑟抱着怀里的真蓝,心慌意乱地避开陆闻别的视线,干巴巴地岔开话题,“你怎么在这儿。”
    她低着头,没看见他眼底笑意微敛,又侧头眯了眯眼,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答道:“送东西的是两个男人,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她抿着唇点了点头,垂眸转身,“我去把猫放回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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