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耳边的发丝忽然滑落下来,谈听瑟抬起左手想把头发别回耳后,右手本就握得不太紧的汤匙却无意中脱手,汤水四溅。
    方姨第一时间注意到,急急忙忙跑过来,“烫着没有?”
    “没有,”谈听瑟讪讪,“但是弄到床单上了……”
    她还从没在吃饭的时候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过。余光瞥见陆闻别跟着起身走过来,她顿时一阵懊恼。
    “没事没事,换一套床单就行。”方姨一边安慰,一边把桌子撤走,“我去拿一套干净的过来。”
    谈听瑟迟疑两秒,左手有点吃力地掀开被子一角,想先从床上下来。
    忽然,雪白的被子被一只手一把掀开,她还没反应过来,陆闻别就俯.身托住她后背与腿弯,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蓦然失重,她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陆闻别!”
    他“嗯”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了,仰起脸时还看见他唇角轻轻抬了抬。
    “我自己可以走!”谈听瑟又气又恼。
    陆闻别恍若未闻,径直抱着她往前走,把她稳稳当当地放在了沙发上,“坐好。”
    昨晚手臂上崩裂过的伤口又因为用力而泛起痛感,他却像没感觉到似的,返身拿起她的拖鞋,蹲在她面前打算替她穿上。
    谈听瑟脚往后缩了缩,避开他的手,“伤口在肚子上,不是在脚上,我可以自己穿。”
    陆闻别手停在半空,片刻后轻轻抬眸,去看那双正瞪着自己的眼睛——黑白分明,漂亮生动得不像话。
    他挑眉,干脆半跪下来,垂眸握住她一只脚的脚踝,塞进小巧的雪白拖鞋里。
    谈听瑟呼吸顿了顿,倏然想到那天在游轮上的画面。
    愣神的片刻里,另一只鞋也被陆闻别给穿上了。他全程没什么多余的、不该有的动作,可掌心干燥温热的触感却仿佛依旧停留在她脚踝上,半天没能消散。
    她蹙眉,冷着脸别开眼。
    “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告诉我,不用麻烦方姨。”半跪在面前的男人没起身,盯着她意有所指地开口道。
    谈听瑟没说话,只是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不自然。
    陆闻别站起身,把汤碗和干净的汤匙拿过来放在她面前,然后在桌对面坐下,神色自若地继续办公。
    没一会儿,方姨就抱着新的床单从外面进来了。她刚准备动手把原本的换下来,又不出意外地听见陆闻别开口:“我来吧。”
    谈听瑟喝汤的动作一顿,抬眸望过去时眼神有点古怪。
    陆闻别做这种事,总给她一种强烈的、让人不自在的违和感。如果说她从前喜欢的是一个由自己臆想出来的完美意象,带着某种不真实的、片面的润色,那现在的他就是在一点点地把这些打碎。
    她忽然觉得不安。
    汤见了底,谈听瑟放下汤匙将碗推开,一边用纸巾擦嘴,一边假装不经意地往病床的方向看。
    陆闻别动作生疏,眉头紧拧的模样格外严肃,和平时从容自若的样子截然不同。方姨有点看不下去了,于是善意地在旁边说明和指挥。
    她眨了眨眼,幸灾乐祸地在心里笑了一声。
    ……
    整理好病床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的事了。
    陆闻别眉心微蹙,视线在床上扫了两圈,勉强确定没什么大问题后眉头才慢慢松开。
    他转身向后看去,却微微一怔。
    坐在沙发上的人闭着眼往后靠着,已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眉眼间都带着浅浅的倦意。摊开的书本放在她面前的桌上,书页被风轻轻翻动,柔和的纸张振起轻响。
    略显空荡的病号服也没能破坏画面的美感。
    他眉眼间复杂的情绪沉静了下来。
    驻足看了良久,他终于忍不住抬脚走了过去,脚步声被刻意放轻。
    蓬松柔软的发丝盘踞在她颊边,勾勒出一点隔空的痒意。陆闻别静静地看着,手指不自觉屈起,却又渐渐放松,垂在身侧没有动。
    忽然,她眼睫颤了颤,似乎睡得不太安稳,下一秒脸轻轻往右一偏,头一点一点的,眼看就要栽下来。
    行动快过思考,陆闻别想也不想就抬起手,用掌心托住了她的脸颊。
    温热柔软的触感贴合掌心,那缕卷曲的发丝被压在掌心和她的脸颊之间,竟然让他心口不可自抑地颤抖。
    他呼吸轻得几乎停滞,喉结微动,指尖不自觉靠近她的眼角,想落下去轻轻摩挲。
    指腹离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还差一点。
    忽然,陆闻别动作一顿,神色骤然清明。
    他转头看向病房门口——严致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显然已经将他和谈听瑟之间的情形尽收眼底。
    两人视线隔空交汇,暗流涌动。
    严致眯了眯眼,神色一点点冷淡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陆闻别眼中见到如此清晰的野心。
    第41章 会放弃的   会永远当一个备胎?
    之所以说是野心, 是因为他半点没掩饰自己的意图,甚至以此作为一种挑衅。
    严致冷眼站在原地。
    陆闻别面色未变,甚至朝他微微颔首示意, 接着俯身将面前的女人轻轻抱了起来, 转身送回病床上,一副顾及着病患而不得已怠慢“客人”的姿态。
    谈听瑟睡得并不熟, 几乎是被抱起来的瞬间就惊醒过来,只不过因为刚从浅眠里睁眼, 反应有点慢。
    “你干嘛……”她脑子发懵。
    “抱你回床上睡。”
    谈听瑟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困到坐着睡过去了。她尴尬地轻轻揪住袖子, 低声道:“我说了我自己能走, 你叫醒我就好了。”
    陆闻别把她放在病床中央, 托着后背让她躺下去,又掀起被子替她盖好。
    她僵硬地躺着, 只能催眠自己现在做这些的不是陆闻别。
    另一边,方姨起身把窗帘给拉上了。病房里光线蓦地变暗,睡意卷土重来。
    谈听瑟转头把脸朝向与陆闻别站位相反的一侧, 默默闭上了眼。如果不是伤口阻碍行动,她一定会侧躺过去彻底背对他。
    她本来以为有陆闻别在旁边自己肯定没办法睡着, 然而昨晚透支了太多精神, 饭后又易困, 最后竟然很快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陷入睡眠前的零星几秒里, 她隐约听见床边有脚步声经过, 那人离开时带起一阵浅浅的风。
    病房门关上了, 两道身影立在门外的走廊上。
    “她睡着了。”陆闻别淡淡道, 垂眸气定神闲地整理着刚才抱谈听瑟时弄乱的衣袖。
    这四个字,将走廊上的气氛一瞬间拉紧。
    严致扯了扯唇角,“陆总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对面的人挑眉, 语气平平,“当然。”
    “热心是好事,不过既然我这个男朋友在,小瑟的事就不麻烦你了。”
    “严先生这么忙,总有顾不上的时候,我乐意代劳。”
    “原来是要挖墙脚啊,”严致微微一笑,“没想到堂堂陆总还有插足别人感情的癖好,真是让人意外。”
    陆闻别换上一副假惺惺的遗憾口吻,“可惜,被看出来了。”
    只是‘惋惜’,却依旧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意图赤裸裸地摊开,明目张胆得过分。更何况他根本没有半点“可惜”的意思。
    严致差点被气笑了,出言‘提醒’道:“麻烦你适可而止,和小瑟保持距离。即便你们曾有过什么,那也只是过去了。她的现在和未来都与你无关。”
    “那和谁有关,你吗?”
    他笑了笑,未置一词。只是这笑容落在对方眼里就成了默认。
    陆闻别眸光一点点沉了下来,半晌才不动声色地缓缓开口道:“她的现在的确与你有关,但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四目相对,两人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敌意与冷意。
    “慢走不送。”严致已经懒得再多给对方一分一毫的表情,直接面无表情地下了逐客令。
    “正好我有事要忙,那就先失陪了。”陆闻别笑了笑,笑意却如同河面的浮冰,最后三个字被他别有用心地放慢语速,一字一顿,“等严先生不在的时候,我再来。”
    说完,他转身往反方向走,没走两步却又忽然停下,回过头来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对了,记得提醒小瑟谨记医嘱,目前她只能吃少量的流食。”
    这语气……仿佛他陆闻别才是那个正牌男友。严致忍着少有的想要挥拳相向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个“谢谢”,末了补充:“我的女朋友,就不麻烦陆总惦记了。”
    陆闻别动作微顿,敛眸转身,一言不发地抬脚离开。
    见状,严致脸上的笑勉强真心实意了几分,笑意褪去后,眼底又只剩难以察觉的苦涩。
    刚才站在门口,他把病房内的情形看得很清楚,那种神态是装不出来的,当时的陆闻别也没必要伪装。
    如果他真的是谈听瑟的男朋友,那么他完全可以用更强硬的手段阻止陆闻别。但他不是,他甚至不知道她对此到底是什么态度。
    她过去喜欢过陆闻别,那现在真正放下了吗?如果她知道陆闻别现在对她动心了呢?
    严致没急着进病房,而是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总有种直觉,她和陆闻别之间的过去,一定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
    ……
    踏进电梯的瞬间,陆闻别脸上还算平静的表情消失不见,眉眼在冷色白炽灯的光线下显出几分阴翳。
    的确,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但并不是非离开不可。可他留下来又能怎样,亲眼目睹她信任和依赖严致的样子,还是旁观他们的亲密?
    严致一出现,他就不得不放手——他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可笑过。
    陆闻别自嘲地笑了笑。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对严致的挑衅是站不住脚的,毕竟他和谈听瑟的过去并不像严致所以为的那样是一种威胁或资本。恰恰相反,那只是一种拖累。
    至于未来……
    如果她和严致的“现在”始终不会结束,那他和她也不会有什么未来了。
    很快,电梯停在一楼,思绪蓦然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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