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忽地静了下来。
    多子巷外的吆喝声、叫卖声、车马声好像一下子变得远了,软乎乎的春风从鬓边缠缠绕绕地拂过,季樱回过头,瞧见一片嫩绿的桃叶儿被风卷到半空中,一悠一荡地落在对面人的肩膀上。
    再抬眸,陆星垂唇边带了抹淡笑,正垂眼望着她。
    不过几个月不见,这人眼瞧着与之前好似起了些变化,仿佛肩膀更宽了,人也愈发沉稳,与她视线一个相撞,便又开口笑着道:“若是这会子要出门,我可来得不巧了。”
    季樱张大了眼,将他打量了一番,只觉莫名又奇妙,好半晌方道:“你怎地跑这里来了?”
    再瞧瞧他身后,见阿偃牵着马立在不远处的树下,歪了歪头:“阿修呢?”
    “我在这里很奇怪?”
    陆星垂笑容拉大了两分:“半个月前便已回了京,晓得榕州城里,舅父舅母和表兄都牵挂着,与其写信报平安,倒不如我亲来一趟。”
    他说着回了回头,也看了阿偃一眼:“阿修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此番便将他留在京中休养。这阿偃明明是该牢牢跟着你的,却自作主张跑了回去,自是要带他来向你谢罪。”
    阿偃遥遥地扁了扁嘴,递了张苦瓜脸来。
    陆星垂却是没搭理他,略一停顿,直直看向季樱的眼睛:“我怎么觉着,你好似不太欢迎。”
    “不是……”
    季樱怔怔地摇了摇头:“只不过……”
    先前还盘算着,这去了战场之上,事事都有变数,即便是一切顺利,也不能很快归来,怕是怎么都得耽搁到五六月,却没成想,这才三月,他倒回来了?
    况且,半个月前才抵京,这会子人已是在榕州城里了……刚回来便不着家,你娘也不抽你吗?
    这些话她不过是在脑子里琢磨,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摆摆手,也笑了起来:“回来了就好,你不知道,这阵子别说是许家祖父、祖母和许二叔了,就连我家里的人,平日里也没少替你和陆大将军担忧。我四叔平日里那样不着四六的性子,过年前听说你遇险,人都急疯了,还吼我来着呢!”
    “是吗?”
    这一层陆星垂还是头回听说,多少有点意外,稍加思索,点点头:“委屈你了。北边的消息要传回京中,本就得花上些时日,再要传来榕州,用的时间就更多了,难免叫你……们担心。”
    “这倒称不上委屈不委屈。”
    季樱摇头轻笑:“横竖我四叔惹了我,总免不了被我敲诈个一两回,算算还是他吃亏。”
    也不知怎么的,许是太久未见,这冷不丁见着了,竟有些不自在起来,说话也不似先前那般随意。
    陆星垂大概也有些觉着了,点头应了一声,都这半天了,目光才转向旁边的季萝:“季二姑娘,有日子没见了。我来得突然,或是打扰了你们出门……”
    “不去了不去了。”
    季萝极有眼色,忙两只手飞快地摇了摇:“本来就是我缠着三妹妹带我去流光池玩,并没有什么正事。陆公子你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我祖母知道了,肯定也高兴的!”
    仿佛光是这么说还不够表现决心,她索性扭头去对停在大门前的桑玉使劲挥了挥手:“不出门啦不出门啦,你快回去把马解了吧,我们这就去正房见老太太!”
    尔后又一脸真挚地再度看向陆星垂:“行不?”
    她这模样倒令得季樱有些好笑,眼见得陆星垂仿似有些迟疑,便也帮腔道:“我们实是没有紧要事,祖母常念叨你,这会子我四叔应当也没出门。”
    “我今日过来,原也是要给老太太和季兄报个平安的。”
    陆星垂这才松了口,随季樱两个一同入了季宅。
    ……
    正房院子里很快便热闹了起来。
    其时季老太太才刚用完早饭,冷不丁见陆星垂打外边儿进来,惊得险些打翻手里的参汤,霍地就站了起来,满口念叨:“哎呀你这孩子回来了?先前听说你在战场上遇险,你舅母唬得几乎要厥过去!”
    一边说着话,就将陆星垂拽到了自己跟前,上下仔仔细细看了两三遍,这才满意地连连点头:“唔,瞧着倒是好好儿的,没落下什么伤,人也英武壮实,哎吔,真要谢谢老天爷保佑!”
    就絮絮叨叨地道:“莫说是你们家人,就连我家老四,也是狠狠担心了一回的。特特打发了人在京城搜罗北边战场上传来的消息,一路快马送到榕州。过年前那次,送消息的人来说你失了踪,你是没瞧见他那模样,脸阴得像是要滴下水来!”
    她事无巨细地掰着手指头与陆星垂细说,一开口,仿佛就没了停下来的时候。
    季樱拉着季萝在稍远处落了座,见自个儿一时半会儿插不上话,便回身瞧了瞧跟进来的阿偃,压低嗓音:“阿修可有大碍么?”
    “还成。”
    阿偃咧着嘴笑道:“战场上条件不好,他那伤固然已尽力处理了,却到底未能照应得周到,所幸那些个军医手脚虽粗重,医术却不差,断了的骨头都给接得严丝合缝的。眼下回来了,大将军又给请了京城的名医来诊治,便内服外敷慢慢地养着,说是只要将养的好,往后是无碍的。”
    “那就好。”
    季樱心里又放下一块石头,抿嘴笑了笑:“你也别怕,让你回京是我的主意,若你公子真个找你的麻烦,横竖有我呢,必是要护着你的。”
    “嗐,要不怎么说呢,还得是季三姑娘您仗义!”
    自打陆星垂回京,阿偃还真就没少吃排头,现下得了季樱这句话,登时一拍大腿。这一激动,嗓门就有点大:“您是没瞧见,就因为这事儿,我们公子都训了我好几回了,直说我这人办事有头没尾,连‘不堪大用’这样伤人的话都说出来了!若非要照顾阿修,暂且没工夫伤心,我都哭了好几回了!”
    他那嗓门响亮,满屋子人听得一清二楚,那厢里陆星垂闻言眼皮便是一挑,看过来:“你这是寻到了靠山了?”
    阿偃得意忘形,拍拍心口:“可不是?公子你事事顺着季三姑娘,她替我撑腰,公子您难不成还同她对着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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