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不解荀贞之意,说道:“袁本初其何人也?荀公,你此问何意?”
    荀贞说道:“陛下,此前,特别是臣在奏请陛下拜袁绍为大将军时,曾经向陛下说过,袁绍其人,素怀不测之意,虽其家四世三公,累受汉家之恩,而究其本质,其人却与袁术并无不同,他兄弟两人俱是有不臣之念的。比如,这次臣讨伐袁术,那袁绍起先不就欲出兵以助袁术么?唯是因他如今与公孙瓒对峙於易县,并臣在进讨袁术之前,先在青、兖与冀交界之处布置了兵马,又河内太守张扬别有所欲,不肯从其命令,他之此念才未有得以实现。”
    刘协点了点头,说道:“公言甚是,朕对此亦知。”
    刘协他当然知道。
    却是张扬为了表示对荀贞和朝廷的忠心,於前时写了一道密信,派人送给荀贞,把袁绍令他整顿兵马,南下攻河南尹此事,告与了荀贞知晓,当时荀贞身在前线,看完后,特地遣人张扬的这封信送到了朝中,秘密地呈报给了刘协。
    如前所述,因为袁绍曾想立故幽州牧刘虞为天子这件往事,刘协对袁绍本就心存忌惮,无有好感,又再看了张扬的这封告密信,对袁绍其人的观感自然也就更加的差,因对荀贞对袁绍作出的“怀不测之心”云云的评价,深以为然。
    只是刘协一时不知荀贞提这话头是为何意,偏着脑袋,想了想,试探地问荀贞,猜测说道:“公忽说起此事,莫非公是因已灭袁术,而起了用兵冀州之意?”
    荀贞摇了摇头,笑道:“陛下,袁绍和袁术是不能相比的。袁术暴虐无道,且只据了南阳一郡,其帐下也没有什么出众的智谋之士、勇悍之将,讨灭他时还有刘表相助,故灭之不难也;但袁绍他於今已是窃据一州之地,又通过高干、曹操,占了并州半州,其帐下更是智士云集、勇将颇多,若沮授、逢纪、许攸、郭图、田丰者,皆谋士也,麹义虽已为其所害,而复仍有淳於琼、颜良、高览等,俱勇将也,可谓兵强马壮,地广粮足,因此,陛下,他的不臣之心尽管已经昭然若揭,却臣以为,现下还没到讨伐他的时候。”
    刘协说道:“去年底时,刘和他们不是派鲜於银、阎志、尾敦等来了朝中么?公不是当时对朕说,刘和等可为朝廷所用?幽州在冀州之北,若得刘和等相助,讨袁绍还会很难么?”
    “陛下,如果故幽州牧刘虞还活着的话,那么与幽州联手,共讨袁绍,倒是可以,问题是刘虞已死,刘和虽为其子,但刘和在幽州并无根基,他虽然得到了朝廷幽州刺史的任命,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实权在手,鲜於辅、阎柔诸辈,现各拥兵马,已是各怀心思,所以他三方至今仍然保持联兵状态,并不得不遣使来朝,向陛下献输忠诚,实仅是因公孙瓒犹存、袁绍兵强也,陛下,简言之,如今之幽州,可以说是分崩离析,并不团结,因要想指望幽州相助讨伐袁绍,首先不易做到,其次就算得了他们的相助,用处大约也不会太大。”
    刘协对军事并不精通,而他知道荀贞无往不胜,百战百胜,对荀贞的军事能力则当然是非常信任的,听了他这么说,便也就不再多提此节,乃问荀贞,说道:“既如此,那么荀公刚才提及袁绍,是为何事?”
    荀贞说道:“陛下,臣欲向陛下进奏者,是想请求陛下暂将许县定为新都。”
    搞了半天,荀贞是想说这个,这还真是刘协没有想到的。
    他愣了愣,说道:“暂定许县为新都?”
    荀贞说道:“陛下,臣之所以此时提出这个请求,是出於两个缘故。”
    “哪两个缘故?”
    荀贞说道:“一则,即是因臣适才提到的袁绍他心怀不测,有不臣之图。陛下,洛阳与冀州隔河相望,中间只隔了一个河内郡,今虽河内太守张扬不愿从袁绍之令,可他一向为袁绍的淫威凌迫,如果袁绍悍然动兵南下,料张扬最终也只能屈从,至少他不敢阻挡,如此,袁绍的兵马就能够长驱直入,兵临河之北岸,至其时也,洛阳必然震动。”
    “公的意思是?”
    荀贞总结了下他的这番话,说道:“陛下,这是洛阳目前不宜再作都城的第一个缘故。”
    “其二故是何?”
    荀贞说道:“二则,尽管去年朝廷暂迁到许县以后,就已经给河南尹张纮等人下诏,命令他们修缮洛阳的宫城、宗庙,但是洛阳现下毕竟民力不足、粮食财力也不足,故却是直到於今,还没有能开始动工,洛阳眼下也不宜陛下返还居住。陛下,这两个缘故合在一起,因臣愚见,现似宜先将许县定为新都,以此来安朝野之心。”
    刘协琢磨荀贞话里的意思,察觉到荀贞这两大通话中,最重要的其实不是他主要说的那两个缘故,而是他最后所说的那一句,那看似轻飘飘的一句,皱起眉头,问道:“荀公,你说以此来安朝野之心,是何意也?”
    荀贞听了刘协的问话,好像颇是惊讶,说道:“怎么,陛下竟未曾听闻么?”
    “听闻什么?”
    荀贞说道:“陛下,最近朝野的大臣、士人们,可都是议论纷纷啊。”
    “议论什么?”
    荀贞说道:“所论者多以为,朝廷现在许县,名实不符。”
    刘协怔道:“名实不符?”
    荀贞说道:“陛下,说到底,名正方能言顺,彼等论者所忧,臣以为也不无道理。说起来,陛下和朝廷迁到许县至今,也已快一年了,可许县一直到现在,还不是朝廷的新都,朝廷的都城仍然是洛阳,那么接下来,是继续留在许县,还是尽快迁回洛阳?这件事情,如果不能尽快的作出决定,确也难免会致使人心不稳。”
    刘协喃喃说道:“人心”
    “陛下,自董卓祸乱以来,天下大乱已久,州郡百姓无不人心思定,臣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便是乡里之间的农人,每天耕种完后,想的亦都是回到他的家去,一想到他的家,再苦再累,心里边却就会觉得稳了,而现下之朝廷,如论者所议,却竟是寄居在许。陛下,这就如水上之飘萍,难免使朝臣,乃至海内士民,觉得漂浮不定,若农人之无家,而汉室之无室也。陛下,农人尚且有家,陛下海内之主,固然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可也总得有个定居之所吧?”
    刘协频频颔首,说道:“公言甚是。”
    荀贞说道:“所以臣斗胆进言,既然洛阳目前不宜还之,何不暂定新都在许县?”
    正如没有分辨得出中书丞拟旨时,荀贞叫中书丞只写召董承还朝,与召董承及其部还朝之间的区别一样,刘协虽是经过了不少的磨难,已有了一些政治上的判断和见识,却到底还不算目光长远,所以对暂定新都在许和仍以洛阳为都这两者间的区别,他也未有看出。
    听了荀贞的这些话,他深觉入情入理,便就说道:“公深谋远虑,这些都是朕没有想到的,公之所言,朕以为然。”
    荀贞从容问道:“如此,陛下是赞同臣之此议了?”
    刘协迟疑了下,说道:“朕虽赞同,然而暂定新都允许,毕竟是件大事,荀公,朕以为是不是宜先将此事下到朝中,请朝中公卿讨论过后,再做决定?”
    荀贞抚短髭笑道:“陛下,这是自然之理。”
    正事说完,荀贞没有立刻告辞,与刘协又说了些别的闲事。
    荀贞从南阳回许县以后,这些日,因为忙,一直少与刘协见面。
    刚才尚书令说,尚书台最近很忙,尚书台忙,也就是荀贞忙,他是录尚书事,尚书台的大小事宜,都需要经过他的同意,并且对其帐下在南阳此战中立下功劳的将士们,荀贞额外又有赏赐,又及数万兵马回到颍川,需给他们安排驻扎的地方,以及驻扎休整过后,又还要安排那些从兖州、徐州调来之各部兵马回去本来驻地等等,实话说,荀贞这些天忙得是脚不沾地。
    刘协有很多想问荀贞的,比如南阳这一战的具体细节,比如袁术在南阳的过往暴/政,之前都没机会问,今日趁此机会,也都向荀贞问出。
    君臣二人直对谈到傍晚时分,乃才罢了。
    刘协想要留荀贞用饭,赐他御膳,荀贞婉拒。
    荀贞这些天,不但见刘协的次数少,回家吃饭的次数也少,出了宫后,他临时决定,便不回车骑将军府,直接回家去了。陈芷诸女之前就因他越来越忙,而担心他的身体,今晚难得荀贞回家吃饭,诸女尽皆相陪,家宴上,陈芷等陪着荀贞略饮了几杯,——却也是存了希望他於微醺之际,能够睡个好觉的心意。
    然而酒下肠内,眼见莺莺燕燕,鼻中香气阵阵,荀贞却不免是心中荡漾。
    这天晚上,荀贞到底是没有休息好。
    先是酒后沐浴之时,唐儿、迟婢等女亲自服侍他,继而前半夜他住在了陈芷屋里,后半夜睡到了邹氏房中,比起平日忙上一天,回家很晚的时候,还要累上许多。
    次日,荀贞没有上表,而是叫荀彧上表,提出了暂定许县为新都的建议。
    表到朝中,刘协便如昨日所言,将这道上表下给杨彪等人,命他们讨论。
    却尚未到受命讨论的公卿诸臣聚集讨论之日,消息已然传开,便有数人,到杨彪家中。
    众人堂上坐定。
    一人怒不可遏,说道:“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车骑这是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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