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之女,哪有嫁人为妾的道理,就算是平妻,陈铮都觉得委屈了陈妤,但是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然没有办法回头,严骐骥狗急跳墙跟北齐的谍子接触,这件加了火印的牒文在陈铮的书房里陈列了好久。难不成这会还能卸了老太公的职位?在将严骐骥提上来?且不说国家大事不容儿戏,就谈皇权,天下发生在皇家身上的冤假错案不在少数,但往往极少有昭雪的,大多数都是将冤案错案给做成铁案。究其原因不过就是皇权问题,施政者最忌朝令夕改,尤其是西夏,初到江南道,为了安稳朝局,陈铮将都城从长安迁到金陵,要是当朝翻案,定然就成了笑话,所以哪怕到了现在,陈铮就算觉得对不住徐暄,他也不会轻易改口。
    至于江莫所说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对于陈铮的同情也是真的,皇家人,孤家寡人,江湖和朝廷,两者道不同不相为谋。在江莫看来,其实眼下最好的处置方式就是拦住徐江南,至于眼前的公主,便在长安城,待到大考之后,择一世家的士子成婚,一来可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再者也能缓和因为严骐骥而生了间隙的世家关系,这才是他眼里攘外必先安内的上策。
    但同样,江莫又是一个江湖人,如此做法在他看来极其不齿,两难之下,所幸想着儿孙自有儿孙福,随波逐流,如此一来,自己倒是洒脱不少。
    在陈铮放陈烟雨出城的事情上,江莫其实只说中了一半,还有一半便是陈铮自己的心思了,西夏是陈铮打下来的,要说禅位那是无奈之举,尤其现在陈铮实打实将陈烟雨当闺女的情况下。就算禅位,那也得把这个宝贝闺女给安置妥了,西夏的江山要是给外人,且不说陈烟雨的问题,他百年之后江山能不能稳固下来都是二话,骤然高位,空中浮萍,怕是风雨还没来就成了一副山河破碎的惨乱模样,当然,要是有时间,这种局面也能避免,可陈铮缺的就是时间,再者,眼下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只是可惜,在青城山的时候,陈铮一番旁敲侧击,一副落花有意的样子,奈何徐江南流水无情。
    在青城山的那三日,陈铮对此也只是点到即止,不失望,对此局面,陈铮也有后招,这个后招也是唐老爷子心甘情愿帮陈铮的原因。女儿女婿都死在陈铮手上,老爷子就算是圣人,也难免有些怨恨,那日见过陈烟雨之后,临走时候,陈铮拐弯抹角说了几句,老爷子就心神摇曳了。
    陈烟雨到时候就算入了徐家的门,身上流着的还是皇家血,到时候两人总要生儿育女吧,那这儿女是不是也流着皇家的血,西夏没有皇太子,那便立个皇太孙,陈铮身体还能撑个几年,到时候只要敲定了皇太孙的身份,西夏的江山就塌不了,而且这个太孙有一句说一句,比徐江南更适合,徐江南有的关系他都有,徐江南没有的关系他也有,到时候只要长孙姓陈,那就是皇家血脉,天潢贵胄,徐江南还比不上自家儿子来的尊贵。再者就是徐江南在金陵的时候,手上沾过不少世家官员的血,这些世家对前者自然会有抵触心理,但对这个太孙,并不会。这件事,饶是老爷子这种人精,心头也是难免一跳,自家玄孙是皇室族人,将来有机会继承大统?
    但这件事转圜来看实属八字还没一撇的臆想,别说皇太孙,两人还是未经男女之事的雏儿,就算真的蓝田种玉,是不是男儿还不一定。
    至于卫月,老太太一大早就将人给接了过来,老太太在自家女儿死的时候,心就凉了大半,要不是突然听到女儿的血
    脉还活着,这辈子估摸着也就这样了。现在这外孙要成亲了,老太太其实跟普通人都差不太多,这后辈小子,只要没在身边,那就肯定吃苦去了,时不时一念叨,心疼的眼泪直落。
    卫月性子直率,老太太差人一唤,便过来跟老太太、老太公一起吃了个早饭,饭桌上卫月初见老太公,她早就听说想唐家这种书香门第家风甚严,别的不说,门当户对这一块她是早就听到的。当然,这事不仅她知道,天下人都知道,徐暄跟唐家小姐的私情,因为门不当户不对,最后逼得父女两人见面便如生分的陌生人。
    昨日她来见老太太的时候就很忐忑,但老太公没在,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可今日不同,老太公就坐在上席。来之前,卫月下了些功夫,学了许多礼节,她是江湖出身,就算卫家偌大个世家,有着能左右到西蜀道的实力,她还是江湖出身,再怎么也是下九流出身,出身这事没办法,命中注定的,所以卫月在桌上着实有些不安,尤其在看到老太公面无表情之后。
    还好老太太给她解了围,见卫月来府上,就一直拉着卫月的手,絮絮叨叨。
    好在早饭没吃多久,宫里差人请老太公进宫。
    老太公走之前想了一下,将老太太拉到一旁,低声将陈铮的想法给老妇人提了一下,这一会将老妇人也惊住了,起先老太公只说公主有意下嫁,她也没深想,这会老太公略微点拨,老妇人也就回过神来,尤其走之前,老太公还有意无意给她使了个眼色。
    卫月还当是老人对她不满意,泫然欲泣,好在老太公出门前的一番话让她安了心,只见老太公拿出一张红纸,笑着说道:“成亲六礼还是要的,不问六礼的那是妾,过了六礼才是妻。这张纸呢,是老夫来长安之前,卫家托人送到老夫手上的,小江南的八字,老夫恰好也知道,路上请剑关上的仙长算过,仙长只说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瓜瓞绵绵,尔昌尔炽。白头之约,书向鸿笺,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一旁的老妇人,笑容满面瞧着这个头越来越低的小闺女,开口说道:“这词呢,到时候可是要写在婚书上的,文定厥祥,亲迎于渭。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旁的好说,就这纳征,请期,亲迎。纳征和请期之礼,须得月儿长辈同意。”
    卫月抬起头欲言又止。
    老妇人拉着卫月的手祥和说道:“卫家之变我也听了,可做儿女的哪有恨自家父亲的道理,你的八字还是你爹差人送过来的,这事呢,要是月儿同意,老身就越俎代庖,操办下来。就是可恨这小子都到年关了,还在外面,不像话。”
    卫月脸颊通红,恍如艳丽牡丹,想要开口,却怎么也开不出腔来。
    老妇人眉眼笑熙说道:“女儿家脸皮薄,要是同意呢,月儿你就点个头,这事由老身给你做主了。”
    卫月声若蚊蝇嗯了一声。
    老妇人哎了一声,拍了拍卫月的手。
    老太公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说道:“圣上宣我进宫,不好耽搁太久,有事等我回来再说。照礼节来说,行了六礼,姑娘你可就是徐家的人了,须得候着夫家上门,八抬大轿抬出去,但是最近长安可能不太平,要不这样吧,依老夫想法,姑娘就先在这府
    上住下,等臭小子回来了,你在回去,然后再让他堂堂正正领你进门。你看如何?”
    卫月抿了抿唇,红着脸说道:“但凭太公做主。”
    老太公闻言开怀大笑,指着卫月说道:“这声太公,算是近些年少有的舒坦事了。”随后撇过头,冲着老妇人说道:“圣上还在等着。”
    老妇人摆了摆手说道:“去吧。我和月儿说些体己话。”
    不过等到老太公真走了之后,老妇人嘟囔了一句,自己就知道做好人,恶人还得让我来做。
    卫月狐疑的望了一眼妇人。
    老妇人拉着卫月的手到偏房坐下,想了想觉得有些话还是得先头说,就好比一个人做了一辈子的好事,到后来做了一件坏事,到头来一样有人指指点点说这人怎么这样啊!但是倘若这个人做了一辈子的坏事,死到临头做了一件好事,反而能掬到不少同情泪,徐江南和陈烟雨的事,虽然难以启齿,老妇人认为卫月还是有这个权力知道,要是瞒着,真到事发的那一天,说不定在这个闺女眼里,她就是个恶人了。
    盏茶功夫,老妇人一边拉着卫月的手,一边说着。
    说完以后,老妇人叹气说道:“这件事的确是我们不对。是我们唐家人朝三暮四了,本来呢,这个驸马谁都能做,但没人有那个背景,你说让太公去给外人做嫁衣,就算他愿意,老身也不愿意,以前我们就错了一次,当初老头子死脑筋,为了丁点名声,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了,别的不说,老头子老说我常常在祠堂里哭,他又何尝不是,说到底就是一个悔字,可怜我那苦命的女儿,孙儿也不至于这样,早年就无人照料。
    现在我们老唐家,就这么一条血脉了,老头子就算不乐意,老身拼了命也得把他护下来。不然你想想,人都七老八十了,还去争个天官,图什么啊!不就是想给后辈再遮点风,挡点雨。”
    卫月笑容有些牵强说道:“这事其实在西蜀道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沈姨也提过,是我有些异想天开了。”
    老妇人瞧着卫月的委屈样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以后,老妇人从手腕上取下一枚玉镯,念念不舍望着,红着眼说道:“这个镯子,是唐家老祖宗传下来的,到现在都十多代了,最早的时候,据说能追溯到文王那会,只传长媳,可惜唐家这代无长子,原来是要留给我那个闺女的,但徐暄跟老头子不对付,两夫妇又走得早,之前还想着说是不是要带进土了。”
    老妇人顿了顿,望着卫月笑道:“原来老身觉得对不住唐家的列祖列宗,现在轻松了,责任到你这里。”
    卫月眨了眨眼,回过神来之后忽然脸颊通红。
    老妇人打趣说道:“这镯子可就一个,你要是不收,那老身可要留着给别人了。”
    卫月像只狐狸一般猫着,不说话,却是不动神色将翠色镯子收到袖子里,在伸出来的时候,手腕雪白晶莹,至于那只镯子,已经不见了踪影,而自身的脸色红到耳根。长媳,这可是关乎名分的事情,卫月再是不介意,也不愿意被人压上一头。
    老妇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原本的凄切悲色算是冲淡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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