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说,路况不是很好。
    爱尔兰没有一条广义上的环岛公路,韩琦只能跟着导航慢慢绕,好在这个爱尔兰的导航更新及时,没有给韩琦指那些会陷入死胡同的路。
    开了几天,韩琦来到了纽里。
    纽里是个小镇,但却是北爱尔兰自治区四大城市之一, 如果把整个爱尔兰岛算上,这里应该是第九大的城市,这里有一条英国在工业革命时期开垦的大运河,直通爱尔兰海。
    韩琦今天心情不是很好,作为查尔斯王子的朋友,韩琦在进入英国管理区域的时候居然被卡了一整天, 直到给查尔斯打电话才被通知放过来, 这让他很不爽。
    车停在一个沿河的面包店外, 韩琦先进去补充了一些法棍,这种面包很硬,但能放好多天。
    一般的软面包只需要放个三天就会不好吃,这还是在冬天,如果是在夏天变质得更快。
    出来的时候,韩琦看到有个亚洲游客拿着桶在运河里面舀水。
    亚洲人很容易看出来,至于为什么是游客,其实也是看出来的,因为那个人的旁边还站着两个亚洲人,都背着重重的旅行包、
    韩琦好意的提醒道:“这条运河是通往爱尔兰海的,是海水,不能喝。”
    那人也是个华夏人,说道:“你也是华夏的啊, 我们刚才就在讨论你是不是,哈哈,我们不是用来喝的, 用来冻啤酒,你要来一点吗?”
    韩琦在国内已经隐身接近三年了, 而且在外面旅行只要不说名字, 很少会有人把自己见到的人和一个明星连接起来,所以这三个来自华夏的年轻旅行者没看出来韩琦是谁。
    用冬天的海水冻啤酒?
    好浪漫啊。
    韩琦正好心情郁闷,说道:“好啊,谢谢你们了,北爱尔兰的人被英国人同化了,附近都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
    三个年轻人互相看了看,说道:“我们也是在附近找的一家餐厅……”
    “……”
    还以为自己做呢。
    韩琦想了想,自己包里还有从亚洲超市采购到的调料,就说道:“我有工具,我们找个地方野炊怎么样?买一点肉,兔子,牛羊肉什么的,还有土豆。”
    土豆在爱尔兰不值钱,这是他们的主食。
    几个年轻人一想,这个可以啊,自己冻啤酒自己搞野炊。
    于是韩琦带路,来到了城外的一片空地。
    没有烧烤架子, 大家用木头叉着肉在火上烤, 几个人都是大学刚毕业, 脑子灵活但是动手能力不怎么样,于是还是得靠着韩琦动手,用不多的调料把这些肉烤得外酥里嫩,香味就连一些开车从公路上过的外国人都频频看向他们的位置。
    大家举起杯,其中有人问到:“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啊,你这辆车好帅,也是租的?”
    “不是,我准备骑着辆车绕着爱尔兰跑一圈,至于名字,平野相逢,相遇何必曾相识,对吧?”
    “也是,干杯。”
    砰。
    四个人的酒杯在空中交汇在一起。
    好好休息一天,第二天一早韩琦继续上路,没有在纽里小镇停留,这段路还长着呢,他还想抓紧一点,看能不能在情人节的时候回家给英格丽一个惊喜。
    久别胜新婚,其实一直腻在一起也不好,偶尔分开一下,再见面的时候两人又会是另外一种心情。
    韩琦遇到一个住在爱尔兰的冰岛人。
    她是一家酒吧的调酒师,韩琦进去坐下后没多久便听出了她的冰岛口音,实际上是不是爱尔兰人很容易区分,你只需要听他说话的语速是不是又快又吃音就行了。
    如果是一个发现爱尔兰是英语地区,就马不停蹄赶来的游客,听到两个爱尔兰人聊天肯定很懵逼,因为你一句话都听不懂,就连一句话开头和结尾最简单的单词都得靠猜。
    这就是爱尔兰方言。
    而冰岛语也很有意思,韩琦听出来她的冰岛口音,就用冰岛语问道:“你是冰岛人?”
    “啊?怎么知道?你还会说冰岛语?”
    “我在冰岛有很多朋友呢,在雷克雅未克外面不远的树林里面,我还有一个树屋旅馆正在营业。”
    “我知道!!”她开心得雀跃,“那个地方我小的时候去过,有一个很和蔼的叔叔,还有一个不怎么说话的阿姨,但是她很厉害,送给了我一个小木雕,现在还在我家里放着。”
    她把事情交给另外一个人,坐在韩琦面前,说道:“那现在怎么样了,他们把树屋卖给了你?”
    “凯文把树屋送给了我,哦,凯文就是你说的那个叔叔。”
    “太棒了,我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就没见过任何一个冰岛人,而我也有十年没回冰岛了。”
    希拉忽然站起来,推开正在工作的调酒师,在别人的不满中给韩琦秀了一手,几分钟后把酒放在韩琦面前,说道:“这是我自己研发的鸡尾酒,冰山迷情,送给你、”
    韩琦拿起来,先夸道:“很漂亮的手法,你叫什么?”
    “希拉,你呢?”
    “韩琦,我是个华夏人。”
    希拉听到韩琦是华夏人,有点失望,又问道:“你移民到冰岛了吗?”
    “没有,只是经常在冰岛玩而已,我很喜欢冰岛,也很喜欢那里的景色,雷克雅未克的托宁湖很美丽,不是吗?”
    “对。”
    希拉放下了韩琦不是冰岛人的执念,对她来说能用冰岛语和人交流就已经很高兴了。
    韩琦喝了一口冰山迷情,鸡尾酒没有辣嗓子的感觉,反而像加了冰块的雪碧一样丝滑,冰爽在喉头爆炸一番,接着就进入了胃里继续爆炸。
    放下这杯酒,韩琦问道:“这在你们的酒单当中吗?”
    “没有,我调配来自己喝的,你是第一位客人。”
    “如果在酒单当中,这杯酒一定会很受欢迎。”
    “是啊,年轻的女孩最容易上这种当了,所以我从不给那些带着坏心思的男孩们一点机会,遇到他们想整的女孩我都会在酒里加大量汽水,哈哈。”
    她拿过韩琦的酒杯,问道:“要再来一杯吗?”
    “为什么不呢?”
    韩琦酒量练的很好,以前刚开始旅行的时候一杯就倒,现在也是一,不过是一直喝。
    “你最怀念冰岛的什么?”韩琦问到。
    “怀念冰岛的什么啊。”她稍微放慢了自己的手,思考了一下回答韩琦,“或许是skyr和家门口的山吧?”
    “什么山?”
    “我……忘记了,是一座在雷克雅未克就能见到的山。”
    她出生在冰岛西部的斯奈山半岛,稍微大一点就和父母一起搬到了雷克雅未克生活,他们家找房子的条件就是拉开窗户就能看到那座巨大的冰山。
    韩琦想起来了。
    “我知道了。”
    skyr是一种冰岛的美食,一种冰岛特色奶制品,以前说过,至于山……
    是艾斯雅山。
    一般人很少会家乡的山印象深刻。
    冰岛的山都不太险峻,最高的华纳达尔斯峰,海拔也不过2110米。不过韩琦也明白,在雷克雅未克住久了确实有可能对山产生感情。
    因为无论你在雷克雅未克的什么地方,都能见到艾斯雅山。
    雷克雅未克是个很小的城市,你沿着主街走到头,是艾斯雅山;上班工作时的窗外,是艾斯雅山;海边散步的对岸,是艾斯雅山;灯塔的尽头,是艾斯雅山;出城和进城,迎接你和送走你的,也是艾斯雅山。
    不少冰岛诗人也很喜欢把艾斯雅山写进自己的诗歌当中。
    希拉愁眉苦脸,我怎么就忘记了呢?
    韩琦提醒道:“是艾斯雅山吗?”
    “是是是!!谢谢你。”
    “哈哈,这有什么好谢谢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想起来。”
    希拉摇摇头,用纸巾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说道:“我以为我会记得,我以为我会永远想到冰岛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起艾斯雅山,这是常常出现在我梦里的画面。”
    她坐下来,就在韩琦对面,三十来岁的女人用怀念眼神看着面前自己调制的冰山迷情。
    “一年四季,艾斯雅山的形状从来不变,但模样总是变化。有时候下了一夜的雪,山成了我想象中的格陵兰,有时候暴风过境,山又成了光秃秃的一片,晚霞夕阳,山顶的雪成了粉色,像神居住的仙境一样。我上学的时候,每一次走进老师的办公室,窗外的风景总不相同。”
    她下意识的摇晃韩琦的酒杯。
    “那种风景,我记得,一直记得,有时候是持续一天的凌晨蓝色,有时候是日照金山,日出只持续两个小时,太阳斜斜的,温柔又不刺眼,在地平线上挣扎一下就下去了,有时候是马卡龙一样的蓝粉色天空,艾斯雅山成了鸡尾酒色,就是这杯酒的颜色。”
    韩琦正眼,仔细的去看鸡尾酒的颜色。
    这是一种特殊的蓝色,即像大西洋,又像蓝湖温泉,奶蓝色的海水中透露着粉色。
    韩琦楞了一会儿,好在对面的希拉也在发呆。
    他嘴角微笑。
    那么多画家专研了好几年,那种调制特殊色彩的感觉却被一个思念家乡的调酒师找到了。
    韩琦想到了当初在雷克雅未克看到极光的时候,极光就在艾斯雅山上,现在去回忆,山的每个棱角,每一道缝隙,韩琦都清清楚楚的记得,原来自己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看到了那座山峰这么多次。
    韩琦好像懂了,人和山的感情,互不打扰,互相见证,时间长了,变成了见一眼就会心安。
    那座山估计在希拉心里,就是一个不会说话,永远陪伴着她的情人吧。
    希拉哭了,哭得很伤心,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忘记了那座山的名字。
    酒吧里面所有人都看着韩琦,眼里满是佩服。
    韩琦等她状态稍微好点,说道:“我再点一杯冰山迷情吧,或许这一杯你能做出不同的感觉。”
    在希拉准备动手的时候,韩琦站起来,说道:
    “这一杯酒我送给你,不要挑时间了,明天就回冰岛看看吧,那座山和你说的一样,景色时时刻刻都不同,但我想说的是,他一直在哪里,你每一次回到冰岛都能看到他,他在等你呢。”
    韩琦走了,付账。
    他想来卖一次醉,但人还没醉,心已经醉了。
    这种感觉,挺好的。
    ………………
    这天晚上,韩琦来到了一个名字很长的小镇,三面环山,其中一面迎着海洋,冰冷的海风得从这里吹过后才会爬上高山升温,于是这个小镇或许就成了整个爱尔兰最冷的地方。
    韩琦在海边搭建营地,然后到四周转了转,想卖点吃的。
    然而转悠了半天也只见到了一个当地人,是在当地的杂货店里,门口有黄色的油漆,店里小小的,只有两排货架,售货员是一个戴着牙套的胖女孩。
    “这里人怎么这么少?”
    “睡觉了。”
    “你怎么还不休息,一般这个时间我都没准备能买到东西。”
    “正准备休息。”
    韩琦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旁边有一个铁架的单人床,看来她晚上就睡在这里。
    这个女孩好像不好相处,韩琦买了东西就离开了杂货店,但没到两分钟又带着笑脸进来,说道:
    “能不能借我一点水,我的水喝完了。”
    她指了一个方向,韩琦过去用水杯接了一点水,准备走的时候说道:“睡的时候把门关上吧,今天外面很冷,在下雪呢。”
    胖女孩铺床,听韩琦说完摇摇头说道:“晚上就我这里会点灯,有时候会有人需要帮助的,我不就帮助到你了吗?”
    韩琦心里在这瞬间被击下一道闪电。
    女孩看韩琦一直盯着她,生涩的笑了一下。这让韩琦后悔没带相机过来,这或许是他今年见过最真诚的笑容了。这片山沟韩琦觉得很久都不会来一个人,而她却为每一个人留着一道明灯。
    是这黑夜风雪中唯一的灯塔。
    韩琦肃然起敬,说道:“我就住在海边的帐篷里面,如果有需要你就叫我。”
    她没说话,韩琦自己走了。
    回到帐篷,四周俱静,唯有海浪翻涌,回头一望,远处那个地方依旧亮着小小的灯,温暖着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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