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漾把别院收拾了一番,给小狗崽置了个窝,它也算闹了一天,不过一会儿,就躺在暖融融的枕垫上呼呼睡着了。
    暖烘烘肉乎乎的小宠物总是讨人喜爱的。
    她蹲下来玩了一会儿它摇来晃去的尾巴,绒绒的长毛抓在手里顺着指缝溜走,纤细松软的触感好似轻柔地挠在了心里,让人觉得时光都随之温柔。
    江漾忍不住弯了弯眼。
    她缓缓起身走开。
    —
    江漾陪着梅玉温坐在凉亭,前方便是水榭廊桥,沿着正门,若是柳濯月回来,一眼便能看到。
    江漾其实很喜欢自己的婆婆。
    她是最为尊贵娇矜的妇人,云鬓花颜,慵懒又傲美,缱绻媚人的凤眼一睁,眼睫交织之间,就能勾人心弦。
    艳丽又温柔,更重要的是,她和很多的女子都不同。
    江漾听过她的才名,她师承尚书右丞,也就是她的爹爹,少时便能写一手妙绝的飞白,词句以疏阔大气扬名。
    听闻她少时游园时,遇见一堆书生才子夸夸其谈,认为女子就该叁从四德,言辞之间颇有轻蔑不屑之意。
    她当时径直站出,以一挑十,和他们行令赌书,全胜而归,那其中甚至不乏几位两榜进士,当场红脸行礼。
    梅玉温扬眉一笑,将他们送上来的茶水倾覆在地,拂衣而去,是何等的潇洒风流。
    她有一身傲骨,追求的是自我,和大将军成婚,五年的时光,等便等了,可是若是他不配了,她断也断的干净利落。
    江漾近乎本能的仰慕这种俊杰女子。
    外头暮霭沉沉,昏黄的日光被茂密的枝桠筛着甫入院内,斑驳地落在正坐在石椅上的梅玉温身上。
    江漾透着光看她。
    她不开心。
    她紧蹙着的眉,这一天都没舒展过。
    梅玉温自孕后身体就颇为不适,此刻更不知是不是因为心绪繁杂,明明还吹着微凉的风,鬓边居然都生了细汗。
    江漾看到她紧皱的眉眼,也微微叹了口气。
    她是被苏照用爱意和宽待浇出来的小姑娘,她们的离别也是美好的。
    和赵连雁那种撕心裂肺的母子相离不同。
    江漾其实有些明白梅玉温的愧疚源自何处,如果说当时赵严正带了两妾一子是背叛。
    那现在,梅玉温何尝不是又有了另一个家呢。
    一个赵连雁融入不进去的家。
    江漾想起了梅玉温今日叫人做的鲋鱼宴,天,连她都知道,赵连雁最讨厌吃鱼了。
    可是看到梅玉温这样,她心里也是很不好受的。
    江漾也觉得有些烦躁了。
    也就是此刻,水榭廊桥上出现晃晃人影,是柳濯月回来了。
    他带来消息,赵连雁不见了。
    “下人们说……他根本就没有回过国公府。”
    梅玉温原本饱含着期待的眸倏然一沉,她低下头,扶额缓缓坐下,连呵出的气都带着愁。
    赵连雁的行径实在是太难懂了,若是实在不喜这个家,也不必一声不吭就走啊。
    难道、难道是因为她在这里?
    不会吧,他有那么小心眼儿吗……
    ——赵连雁要是存心想躲着人,那大抵真的是谁都找不到。
    他上前锋之时,数万敌军能摸到他衣角者不过千之一二,府中普通的护卫,又怎么可能找得到他的行踪。
    紧接着的是柳濯月的春闱。
    会试之时,所有举子都要先去礼部贡院报到,二月初九开考,连考叁次,每场叁天。
    所有糟心事这可不堆到一块儿去了吗。
    江漾原还为他担心,怕他这几天忙的事情太多,殚精竭虑的,对备考有影响。
    可江漾算是逐渐发现了,全府上下担心柳濯月春闱的只有她一个。
    梅玉温和柳嘉许甚至乎柳濯月的小厮永安都没把这当回事儿。
    永安帮柳濯月收拾书本包袱时,还对紧张兮兮的江漾一乐:“少夫人,咱公子自院试的时候便是案首了。”
    江漾撇嘴。
    她悄悄对柳濯月说:“别家公子全都锥刺股头悬梁的,我平日看你也都没有熬夜温过书……”
    江漾拍拍他的肩,极认真道:“小月亮,就算落榜了我也不会嫌弃你的!不要有压力……”
    “噗……”柳濯月笑着轻拍她的头,对她说:“街上酸腐学子的话本儿少看点。”
    江漾捂着额,娇声道:“没有看很多啦……”
    “这几天多和母亲待待,她的状态有些差,大夫说她忧思过重。”
    江漾点点头。
    柳濯月又低头和她亲昵缠绵了一番,才姗姗坐上马车离开。
    ——
    梅玉温近来总是爱在树下看棠花,胳膊撑起抵着下巴,眉目笼着愁,好似在等着谁。
    下人总是劝,风冷、寒气重,甚至连对孩子不好这种说法都搬出来了,让她多回屋休息。
    梅玉温心里头闷得慌,她不耐摇头,总是不听。
    赵连雁那天冷淡的面沉甸甸压在她的心上,让她每晚都能梦见和他分离时的那天晚上。
    吵骂、哭喊,还有他当时稚嫩而又通红的眼,让她每晚都不能安眠。
    孕期本就忌讳敏感多虑,她这样作弄自己的身体,在柳濯月离开的第二天,到底是病了。
    江漾简直愁到头秃。
    她要把赵连雁给揪回来!!
    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不管是不喜她在这也罢,认为梅玉温作为母亲没有尽责也好,总得明明白白的说清楚吧。
    这样算什么!让一个怀了孕的妇人为他忧念繁多,他就算回来陪梅玉温说两句话也好啊,本就是高龄孕妇,这一个不小心,不就是两条命的事情吗。
    江漾准备去碰碰运气,说句不中听的,整个府中,最了解赵连雁的,说不定还是她呢。
    真的是够糟心的了。江漾叹气。
    她也不好说自己要去找赵连雁,只跟下人道去收年租铺银,便急匆匆地出门了。
    把赵连雁曾经带她去过的酒馆和小铺走了个遍,也没发现他的身影。
    日头渐渐拉长,缓缓西沉的余晖都显得那么的气息奄奄。
    江漾坐在茶铺上喝了一口浓茶,摆摆手扇了扇脸上的汗,脑子里飞速回顾——茶馆、酒肆、面摊、经常落脚的客栈。
    这不是都找过了吗。
    难不成真要去郊外看看他是不是睡在哪个土地庙里?
    早知道把小狗崽抱出来得了,不是说犬鼻子灵么,让它去找找旧主。
    想着想着,江漾都要被自己的天马行空气笑了,这不是雇用小童工吗。
    赵归林!!你要气死我了!!
    她丧气地趴在桌上,头上的发钗流苏绞着萤玉,和木桌相撞,叩出了叮铃的脆响。
    江漾猛然抬头。
    ———
    余晖越来越沉,斜影被拉得极为细长,晚间已有了微凉的风。
    她要去的巷子离甜水巷挨得不远,是个极为偏僻的、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巷道。来往的人大多都是平民百姓,如仆从,马夫,还有搬运米粮的力夫,大多都是干力气活儿的男人。
    江漾紧了紧手中的匕首,有些后悔没带人来。
    这条路只和赵连雁走过一次,也是她唯一一次跟他玩闹的时候,没注意时辰,在外过了夜。
    当时和他走在一起,哪看到这么多男人直勾勾的眼。
    江漾皱起眉,把手中的亮刃露了出来。
    黏在她身上的眼神果然变少了。
    这是他教给她的,要亮出底线和本领,别人才会收起轻视,重新对你产生忌惮。
    左拐右拐,终于到了记忆中的地方。
    入眼的便是满树如云堆雪的梨花,但幸好,透过簌簌的花枝,还能看见窗棂上迷蒙的灯火,微弱细小,昏昏暗暗。
    江漾的心忍不住跳了起来,人在就行,人还在就跑不了了!
    她怀着惴惴的心走进,微微清了清嗓子,轻轻叩了两下门。
    ——咚咚。
    ———咚咚咚。
    没人?可她早把赵连雁给她的钥匙扔掉了。
    她不甘心的又敲了敲,气急,直接拍了上去——
    “咔吱……”
    门竟是开的。
    她小心翼翼探出一个头,这间屋子不大,摆设也不显贵,就是很普通的百姓屋子。
    一股扑面而来的酒气瞬间倾浸进她的鼻腔。
    这味儿很熟悉,她经常去买的醪糟店里,这个黄粱酒,店家经常卖弄,说是能醉倒一头牛。
    好家伙,这下说赵连雁没来过她都不信了!
    屋内全都是稀稀落落的空酒壶,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她掂着裙子坐在唯一一个凳子上,思考着是在这等还是出去找。
    她决定守株待兔!
    江漾正准备把屋子里的酒壶收拾干净,让接下来的谈判有个合理空旷的空间,刚起身呢,屋外就传来脚步声。
    好巧不巧,她被这个声音吓得绊倒了酒壶——
    “当——”
    “谁给你的胆子,敢触爷的霉头!!”赵连雁俊脸通红,雾眉湿漉漉的,像是刚沐浴过,头发还在滴水。
    他眉目神情一片狠厉,却在看到江漾时倏然瞪大双眼,一片不可置信。
    江漾刚准备壮起胆子说话,就被赵连雁整个儿扑在了地上。
    痛——
    赵连雁醉得不轻,他浑浑噩噩的,只以为喝酒终于出了效果,还当做这是幻觉。
    “漾漾……漾漾——为什么、为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赵连雁几乎是用尽全力想要把她揉进身体,渗进骨髓,他痛苦又难过,拥抱的交缠炙热而强势。少女的挣扎被他强势制止,他甚至恨不得和她融为一体。
    他发上的水渍带着潮气,身上的气息四面八方的钻进了江漾的每个毛孔,她睁大双眼,手不停的推拒。
    “赵归林啊啊啊你醒醒你是傻子吗——”
    追更:fushut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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