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城的大道上,泰尔斯骑在马上,麻木不仁地跟在希来所乘坐的马车旁。
    他们周围是星湖卫队的重重防护,翡翠军团的骑士们在更外围,最外部则是被抽调执勤的警戒官们,他们正努力维持警戒线,怒吼着甩起警棍盾牌乃至兵刃,将街道两旁争睹贵人容颜,或者指着泰尔斯议论纷纷的市民们拦回去。
    好吧,虽然卡奎雷的桉子沸沸扬扬,但至少他没有被人丢鸡蛋。
    暂时没有。
    几秒后,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转向车窗:
    “为什么,希来?刚刚那,那真的有必要吗?”
    “这样你才能好好听我说话啊,”车窗旁支起一条白皙的手臂,只是腕部以上的真丝手套多少显得有些赘余,“而且,不用谢,除非你宁愿跟塞舌尔上尉待上一天,卿卿我我恩恩爱爱凄凄惨惨戚戚。”
    “但是你刚刚说的那番话,关于我们在房间里……人们,人们会误会的!”
    “哦,你是说避孕药的部分?”一张圆脸蛋适时出现在手臂上方,带着几丝嘲弄的笑容,“放心,我哥哥自顾不暇,没工夫找你麻烦。”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担心的是人言可畏,是你的名誉,是你会受到的损害,是你会被人们传成什么样……”
    泰尔斯说不下去,只得叹了口气,顺了顺珍妮的鬃毛
    凯文迪尔家的姑娘趴上车窗边,妆容齐备,光彩照人的她眨了眨眼,耐人寻味地看着他。
    “奇怪诶,泰尔斯,你为什么总这么替我担心呢?”
    泰尔斯皱起眉头:
    “我是认真的,希来,不是什么男女之间的调情玩笑……”
    “确实不是,”希来的表情突然一变,话语冷厉,“我是在说,你,泰尔斯王子,也许还包括我哥哥以及其他人,为什么总是这么自信,这么肯定,认为自己比当事人更有资格担心她?”
    泰尔斯一顿,欲言又止。
    “要知道,你又不是国王——暂时不是。”
    希来撇了撇脑袋,重复他的话:
    “你怎么不是担心自己,担心人言可畏,担心你的名誉,担心你会被人传成什么样子?”
    愣了好一会儿,泰尔斯犹豫片刻,长叹一口气。
    “因为,因为我是男的。”
    希来挑起眉毛,就要开口反诘,却被泰尔斯抬手打断。
    “我知道这听上去不公平,希来,但是对世上的许多人而言,风流韵事只是我胸前的勋章,是战士的伤疤,积功累绩多多益善,”泰尔斯努力找到适用的比喻,“但却是你颈间的绞索,是溃烂的脓疮,缓慢歹毒,一发致命。”
    希来沉默了一会儿,冷笑一声。
    “男人的勋章,是么?即便是壮阳药和你‘不行’的部分?”
    壮阳药……
    泰尔斯只觉得内心一痛。
    “好吧,你把这话说出来,也许会伤害男人——某些男人——的自尊,”王子苦口婆心地劝导,顺便疗愈自己,“但却是以另一方的,确切地说,是以你的声誉甚至人生作为代价,就为了伤害我,希来,这值得吗?”
    “那你受到伤害了吗?”
    “不!因为那不是真的!”泰尔斯张开双手大声否认。
    感受到主子的不妥,作为战马的珍妮警惕地竖起耳朵,发出不安的低鸣,随时准备扬蹄奋起,加速摆脱。
    希来翘起嘴角,眯起眼睛,流露出几丝嘲弄和得意。
    泰尔斯立刻意识到自己音量过高,他一边安抚着珍妮,一边忐忑回望:
    所幸,星湖卫队里每个人都离他至少五米远,兼且人人步伐沉稳,严肃认真,目不斜视,耳不旁听——尤其是d.d,你大概没法在这家伙的一生中找到比这更敬业爱岗的时刻了。
    “好吧,我也不能免俗,多多少少是有点影响,”泰尔斯灰熘熘地收回双手,“但说实话,这种靠某个原始、狭隘又无聊的标准,来给一个男人标榜价值、建立自尊的规则,还有生怕别人说你不行,于是无论如何都要装行的风气,真的真的真的很蠢!”
    希来啧声摇头:“等你四十岁之后再来说这话,也许还比较有说服力。”
    泰尔斯话语一噎,决意回到刚刚的话题:
    “总之,我要说的是,你刚刚的举动相当不智,对你自己不利——”
    “如果我真像你所说的那样,王子殿下,”希来冷冷地打断他,“如果我在乎人言可畏,在乎我的‘名誉’,在乎我会被人们传成什么样,在乎遭受什么样的损害,那我早就被绞索绞死,只剩一具行尸了——那个多年来由舞会、派对、宴席、同龄人的目光、贵妇名媛的指点,当然还有卡拉比扬姐妹的恶毒悄悄话和小纸条,所共同编织成的恶毒绞索。”
    泰尔斯闻言沉默,无力地开口:
    “希来……”
    “如你所说,只有在你迎合别人给你标榜的价值,承认他人为你建立的自尊时,那种‘原始、狭隘又无聊’的玩意儿,才会成为你的勋章,就像雄孔雀的骄傲羽毛。”
    希来轻哼道:
    “同理,如果我不在乎,不遵守这样的规则,这绞索就绞不死我。”
    好吧。
    泰尔斯叹了口气。
    “规则之所以是规则,不仅在于有人愿意遵守,”他望着乌云遍布,渐趋阴沉的天边穹顶,略有感慨,“还在于它会通过前者,强加于那些不愿遵守的人,对违者施以惩戒。”
    且代价沉重。
    希来沉默了一会儿。
    “确实,所以我也曾被迫割肉消毒,去除脓疮,以期变得白白净净纯洁无瑕——至少在我父亲去世,没人再能管我之前。”
    她举起自己覆盖着手套的手,一脸讽刺:
    “瞧瞧我得到了什么。”
    泰尔斯无奈叹息。
    “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你究竟是不是詹恩的妹妹,是不是凯文迪尔,”王子摇摇头,“还是从哪块儿石头里蹦出来,挥舞大棒,大闹神国的野猴子。”
    “母猴子也有大棒?”
    泰尔斯脸色一变:
    “这不是色情玩笑!”
    气氛缓和了一些,希来啧声摇头,指了指远处:
    “所以,想要既不受损害也不被惩戒,那除了不在乎不遵守之外,你还要懂得利用,利用那些又在乎又遵守规则的人。”
    “什么?”
    “一分钟前,塞舌尔骑士举着鸢尾花公爵的旗号拦截你的队伍,自觉号令天下,皇亲国戚也莫敢不从,”希来勾起嘴角,“但是现在呢,作为一个极境高手,他恭恭敬敬战战兢兢,自觉避让到一条街之外,唯恐我多说上哪怕一个字,为什么?”
    泰尔斯皱起眉头。
    希来盯了他一会儿,微微一笑。
    “因为享受威严、迷恋权位如塞舌尔这样的人,实在是太相信某个‘原始、狭隘又无聊’的标准,也太在乎这种替人标榜价值以建立自尊的规则了,”希来目光锐利地望向远方,“他生怕人言可畏,生怕我说得太多之后不但影响我自己,更影响凯文迪尔的名誉,生怕回到空明宫之后独自面对詹恩时,会给勃然大怒的主子留下‘办事不力还坏我名声’的糟糕印象,影响他日后的军涯仕途。”
    希来看向泰尔斯,话锋一转:
    “当然,塞舌尔也许——虽然不多,但多多少少有一点——还害怕,在他当众逼问出你在床上‘不行’的事实之后……”
    “不是事实。”泰尔斯阴着脸补充。
    “……会被第二王子和未来国王在‘男人最在乎的事’上留下刻骨铭心的坏印象,永久憎恨,日后遭到打击报复。”
    泰尔斯闻言皱眉,轻轻转头:
    翡翠军团的队列前方,塞舌尔骑士感受到泰尔斯的目光,他迅速回头,在马上正襟危坐,肃穆威严。
    彷佛历来如此。
    “而别忘了,在这套男女之事的规则之间,还层叠夹杂着另一套规则,可资我利用。”希来幽幽道。
    “另一套?”泰尔斯发出疑问。
    说到这里,塞西莉亚神秘一笑,她整个人趴上车窗探出头,与马上的泰尔斯面对面。
    “我是前南岸守护公爵伦斯特·凯文迪尔的女儿,现公爵詹恩·凯文迪尔的妹妹,是天潢贵胃的鸢尾花血裔,独一无二的翡翠城公主,我可以继承和使用的财产足够买下一座城市,我能够牵动和关联的家谱覆盖整个王国,我在政治联姻上的价值和意义,远远超过血门要塞以西从八岁到八十岁的任何一位女性。”
    她目光深邃,表情玩味,望得泰尔斯有些尴尬:
    “所以,对,哪怕我在婚前已经跟一百个男人上过床,哪怕我在产床上曾经流产过五十个孩子,哪怕我每天赤身裸体搔首弄姿地在翡翠城最高的城墙上跳艳舞,哪怕我在屁股上挂着‘一铜币一次’的牌子招摇过市,只要我还是塞西莉亚·凯文迪尔一日,那么在出嫁结婚时,我也注定必须是纯洁无暇,美丽动人,贤良淑惠还宜家宜室,值得史官作书立传的。”
    她的用词让泰尔斯连连皱眉。
    “而如果我只是贫穷农户生下的畸形女,”希来望着自己的手套,目光出神,“就算我从娘胎里就开始背诵落日教经,侍奉落日女神,一辈子都戴着贞操锁,也注定是肮脏的、堕落的、卑贱的、受人忽视、叫人唾弃的。”
    “所以,我为何要在乎?”
    泰尔斯看着她这副样子,心有不忍,但终究忍住出言开解的想法。
    他咬了咬牙挤出笑容:
    “好了,疑惑解开了。”
    希来抬起头,只见泰尔斯啧声摇头,感慨又无奈:
    “你确实是詹恩的妹妹,不,在某些部分上,你可能还比他更加‘凯文迪尔’一些。”
    “挥舞大棒的部分?”
    “不是——你就不能注意点言辞?”
    “这不是色情玩笑,别想歪。”
    “别学我说话!”
    一顿交锋之后,两人齐齐沉默了一会儿,在队伍行进的节奏中各自思量。
    几分钟后,希来试探地瞥了泰尔斯一眼:
    “那……算我们和好了?”
    可算把他哄好了?
    “没有!”
    泰尔斯闻言表情一变:
    “不,额,不对,我的意思是,我们本来就没有‘吵架’和‘和好’一说,我们只是,只是……”
    “那你终于肯好好跟我说话了?”希来目光熠熠地看着他。
    最后,泰尔斯无奈地叹息。
    “好吧,我,我额……我只是……”
    “对不起。”希来的情绪变了。
    泰尔斯表情一动,稍有惊讶。
    她……道歉了?
    她居然会道歉?
    是我听错了?还是世界设定错了?
    “我……很对不起,我知道昨天的事给了你很大的压力,尤其是……”希来的嗓音微微颤抖,但她仍努力保持跟泰尔斯对视,“你有一切理由避开我。”
    泰尔斯感受到对方心底的矛盾,他下意识否认:
    “不,我不是避开,我只是……”
    泰尔斯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
    只是需要时间,去准备好面对你。
    以及你那位混乱无章,揪到一个弱点就能展开残忍进攻,直到一个活人从内而外,从魂到骨,生生撕裂的疯狂‘朋友’。
    塞尔玛和科莉亚的面容相继闪过他的脑海,让他下意识地扯了扯领口,让呼吸顺畅些。
    “相比之下,你在面对魂骨雅克之后,还能保持神智清醒,理性冷静地说人话,这更让我惊讶。”希来低声道。
    听见那个名字,泰尔斯再度涌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那你呢?多久了?你是怎么遇到它的?又是怎么跟它……”
    泰尔斯看着希来的表情,明白了什么。
    “你不会回答我的,对吧?”
    “我会的,我保证,”希来深吸一口气,认真望着泰尔斯的双眼,“等时机到了。”
    泰尔斯静静地回望她,足足三秒。
    “当然。”泰尔斯回过神来,看向前方。
    等时机到了。
    “但它是你万不得已的最后手段?因为召唤它的后果相当严重,且不可控制,如饮鸩止渴?”
    “差不多。”希来缩回车厢的阴影里。
    泰尔斯沉默了几秒。
    “我理解,”少年摩挲着左手心的伤疤,“我知道那种感觉。”
    “是么,我很怀疑。”她轻笑一声,不辨情绪。
    “你哥哥知道这事儿吗?”
    希来沉默了,半晌之后,她的声音才从车厢里幽幽传出:
    “你能保密吗?”
    泰尔斯望着阴暗的车厢,犹豫了很久。
    希来的事情……能否作为筹码,拿来要挟詹恩?
    比如“凯文迪尔大小姐诉诸邪祟,勾连恶魔”?
    逼他退后一步,接纳自己的条件?
    毕竟,詹恩最宝贵自己的妹妹了,不是么?
    那也许,也许在秘科真正动手之前,他就还有最后一次入局的机会,干涉翡翠城的局势?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他幽幽看着希来的车厢。
    几秒后,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不。
    泰尔斯在心底摇头否认:
    这样的努力,他已经尝试过了。
    凯文迪尔不以敌亡——今晨他跟詹恩的交锋已经证实,南岸公爵吃软不吃硬,这样的强势进逼非但没法收到效果,也许还会适得其反,得不偿失。
    更何况,自己拿来威胁他的,是詹恩最碰不得的宝贝妹妹。
    对,好几年前就是这样了:詹恩甚至不惜毁掉跟科里昂家族和夜之国度的同盟,也要除掉自己,就因为……
    胡说八道。
    他的心底里冒出一个声音,不留情面地嘲笑他:这只是你在给自己的软弱找借口罢了,泰尔斯·璨星。
    简直自欺欺人。
    泰尔斯微微一颤。
    哪来那么多瞻前顾后的考量,你不想这么做,不想把她当作筹码的原因只有一个:
    你不忍心。
    你不忍心看那个女孩儿的生活,再一次破碎。
    更不忍心看她被人背叛时的震惊眼神。
    泰尔斯闭上眼睛。
    就像曾经那些,因为你的一举一动,而被无数次击碎过生活的人们。
    心底里的声音赤裸而冷酷,让他无力反驳。
    科莉亚、塞尔玛、白骨之牢里的纳基和奈……无数人的身影,在那一瞬闪过他眼前。
    而因为你的这一次软弱,这一次不忍心,也许,会有更多人的生活,为之破碎?
    难道你忘了,你来此的目的吗?
    记得吗,风水轮流转,卡玛是个婊,你是来废黜公爵,毁灭詹……
    思绪电转,泰尔斯勐地睁眼!
    “当然,我会保密的,”他艰难地挤出微笑,面对黑暗的车厢,“我们都有自己的秘密。”
    好几秒后,希来的声音才从车厢传出,情绪复杂:
    “谢谢。”
    两人之间陷入难堪的沉默。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转向后方:衣着邋遢,形容狼狈的卡西恩怀抱着宝剑,低着头走在路上,毫不起眼。
    “那这位用剑的大叔呢,又是怎么回事?”
    “经历昨天的事后,我决定找位保镖,”希来抬高音量,慢慢把情绪调整好,“能让我不至于被满大街追杀那种。”
    “他能让塞舌尔忌惮,该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我猜也是翡翠城的人,詹恩的属下?”
    泰尔斯不自觉地估算着詹恩在翡翠城的实力,估算着如果他下定决心清除自己,那要如何自保……
    “曾经是,还是翡翠城着名的骑士,”希来说,“但他好几年前就辞任退役了,别看他现在这副样子,身上还有家传的爵衔土地,不愁吃穿。”
    “既然不愁吃穿,那就没必要来给某位不常回家的大小姐当雇佣兵吧?”
    “不巧,卡西恩欠了我点人情。”
    “什么样的人情?”
    “你准备娶我吗?”
    “哦,是这样——什么?”沉浸在复杂情绪中的泰尔斯一惊。
    他一抬头,突然发现大小姐的脸重新出现在车窗旁,面带笑容。
    “既然不准备娶我,”希来的笑带着几丝嘲讽,应该看出了他在走神,“那为啥要问我的资债情况?”
    “你——当我没说。”泰尔斯没好气地道。
    该死。
    他甚至已经在盘算着怎么利用对方,出卖对方了,但这个小妮子怎么就这么……
    “放心,我母亲去世前,曾经给詹恩留下了一份遗嘱,我身为凯文迪尔之女能继承的嘛,即便只有母亲的嫁妆也……嗯,反正比你有钱。”希来说这话时托着腮仰望天边,摇头晃脑。
    “你想嫁给我吗?”
    “什么?你这个小——”希来一愣,随即神色恼怒
    但她一秒内就反应过来,冷笑一声:
    “噢,我知道了,不错嘛泰尔斯·璨星,不错,好反击。”
    “对啊,既然不是要嫁给我,”泰尔斯翘起嘴角,语带讽刺,“你干嘛在我面前炫嫁妆?”
    两位老对手对视一眼,一者冷笑一者不屑,如隔空比剑,互不相让。
    但只有泰尔斯知道,他的内心无比沉重。
    马车行进,人流越来越多。
    “你知道今天早上的消息了吧?你的那位本地导游……”希来欲言又止。
    “当然,卡奎雷警戒官被人斩首,公然示众,又一条人命死于政治,”泰尔斯长叹口气,心事重重,“然后还有谣传,说是我干的。”
    “这就对了,我有不妙的预感,我们该紧张起来,行动起来了,”希来少见地忧心忡忡,“翡翠城大浪将至,涨潮在即,没人能独善其身。”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还试图力挽狂澜,”泰尔斯摇摇头,烦躁的同时只想责怪他人,“但是某大人物嘛,就不知道了,也许他还想着迎难而上冲浪弄潮,也说不定呢?”
    “你是说我兄弟?”希来翻了个白眼,“好吧,今天早上,你和詹恩是怎么回事?”
    “问他去嘛,你才是他的好妹妹。”
    “对,问过了,而他让我来问你!”希来讽刺道,“用词甚至比你还恶毒:‘问他去,反正你才是他的小女朋友?’。”
    “什么?哇哦,詹恩他居然这么,咳咳……”
    泰尔斯忍不住想笑,表情做到一半连忙收敛,凛然道:“额,这么恶毒啊。”
    希来眼神一厉:
    “我看见你偷笑了。”
    “我,我没有。”
    “很得意是吗?”
    “真没有!”
    砰!
    希来一巴掌打在车厢上,让窗外的泰尔斯在马上生生一震!
    “你和他,今晨到底说了些什么?”希来一字一顿,目光阴鸷。
    “我——”
    “如果你再给我装傻,老娘发誓,无论周围有多少人看着,我都tm一定——”
    熟悉的句式让泰尔斯勐地一颤,预感不妙!
    “因为昨天的事,詹恩识破了我的身份。”
    不等对方的威胁说完,泰尔斯就不打自招,简洁明了,直击要害:
    “我们谈不拢,闹掰了,所以从现在起,我们各行各路各凭本事,就这样。”
    希来愣住了。
    呼——泰尔斯舒出一口气,好吧,至少没被她再“壮阳药”一次。
    但他神奇地发现,经过这么一打岔,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
    “胡说,”希来望着车厢里的黑暗角落,出神道,“根本就不是为昨天的事。”
    “我没骗你,如果不信……”
    “是所有的事!”
    泰尔斯怔住了。
    只见希来转过头来,表情认真:
    “你和他,从你来到翡翠城,不,也许是从你们出生开始,就在所有事情上互不信任,你们以敌手之姿进入棋盘,自然只能先决出胜负再走出去。”
    她恨恨地捶了一下车厢:
    “该死,我早该明白的,你们谈掰只是迟早的事——我高估了你们,无论是詹恩的远见,还是你的器量。”
    额……
    泰尔斯表情古怪,一时竟不知该应声附和前者,还是该严肃抗议后者。
    “很有道理,”王子决心跳过这个话题,“所以,现在翡翠城及及可危,但是我们无能为……”
    “罢了,翻篇!”希来晃了晃脑袋,坚决地打断他,“现在,告诉我,泰尔斯·璨星,你还想完成在翡翠城的任务吗?”
    翻篇?
    泰尔斯狐疑地看着她。
    对方眼神灼灼,一半期待,一半……威胁。
    “不是以陛下的方式,不是以血流成河、死伤遍地的方式,而是以你的方式,”希来斩钉截铁,继续追问,“我们的方式。”
    我们的方式?
    泰尔斯长叹一口气。
    幸好对方不会读心,否则自己刚刚还在思量着怎么拿她来威胁破局……
    “希来,现在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泰尔斯摇头否认,“我和詹恩已经彻底摊牌,他识破我的伪装了,所以他不会后退,也不会再相信我了。”
    哈,说得好像他相信过我似的。
    “但我不是在问他,而是问你,”希来眼神严肃,“拜托,泰尔斯,小花花他见识短浅不懂事,但你可是第二王子兼星湖公爵啊,理应比他更明事理吧?”
    小花花?
    泰尔斯目光古怪,但他随即反应过来:这让他怎么回答?
    糟糕。
    怎么感觉又落进这小妮子的陷阱里了?
    “等等,这招我很久以前玩过……你该不会,刚刚跟詹恩也说了或者打算说同样的话,”泰尔斯一脸狐疑,“比如‘拜托,詹恩,小屁孩儿他器量狭窄不懂事,但你可是翡翠城主兼南岸公爵啊,理应比他更懂道理吧’?”
    希来面色一滞。
    “当然没有!”她义正词严,满脸冤屈,“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对啊,她又没说“小屁孩儿”。
    泰尔斯被她正义的目光望得有些不自在,他避开对方的视线:
    “不,你不明白,你兄弟才是翡翠城主,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个人,如果他都‘不以敌亡’,一条道走到黑,那别人再着急也没用,翡翠城的劫难已是命中注定,大势所趋,我们能做的就只有想法子止损,收拾烂摊子。”
    “但不明白的人是你,”希来否认道,“翡翠城没救了?别忘了,陛下赋予了你自由裁量和临机决断的权力,接受它,善用它!哪怕命中注定,哪怕大势所趋!”
    自由裁量,临机决断……
    泰尔斯想起凯瑟尔五世,愈发觉得肩膀沉重。
    怎么裁量?怎么决断?
    泰尔斯摇头道:“别天真了,希来,以我的经验,政治不是仅用一两句口号就能扭转……”
    “那就只用半句。”
    泰尔斯话语一滞。
    只见希来深吸一口气,把脸探出车窗,无比严肃地看着他:
    “你知道你们璨星王室那句着名的族语吗?”
    “是?”
    “有人告诉过我:它真正重要的,从来就不是后半句。”
    泰尔斯闻言一怔。
    后半句?那就是……
    “所以,泰尔斯,别放弃,再试一次吧,‘自由裁量’和‘临机决断’,”希来死死盯着他,让他无处可逃,“当命中注定时,自由裁量方显可贵,唯大势所趋时,临机应变才有意义。”
    泰尔斯皱眉看着希来。
    “别忘了,你可是大名鼎鼎的北极星,跟努恩王还是查曼王决斗过的少年英雄,在野蛮凶险的埃克斯特纵横捭阖,力挽狂澜!”
    希来的眼神很坚定。
    拜托。
    别光听官方宣传啊。
    泰尔斯叹了口气:
    “首先,我从来没跟他俩决斗过,相反,在北地的大部分时候,是我被那两个无良混蛋操得哭爹喊娘,打得屁滚尿流,耍得团团转悠……”
    “就像昨天?”
    泰尔斯抬起目光,发现希来嘴角含笑,眼神有趣。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大小姐,她是认真的。
    她不会允许自己说不。
    “对,”泰尔斯不禁也笑了,他无奈摇头,“就像昨天。”
    两人相视而笑。
    队伍行进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选将会的会场,或者说,如围笼状的比武场,出现在两人的视野里。
    “好吧,听你的,再试一次,我会再去跟詹恩谈谈,”泰尔斯收起笑容,“但我事先声明,这是最后一次,一旦他……”
    “谢谢你,泰尔斯,”希来眼前一亮,连忙打断他,感激不已的同时避免对方说出反悔条件,“至于詹恩和翡翠城,交给我吧。”
    不知为何,泰尔斯彷佛回到了过去,但却不是因为洛桑二世的异能,也不是因为魂骨雅克的把戏。
    “交给你?”泰尔斯不禁笑了,“你以为你是谁?”
    希来也笑了。
    “我是塞西莉亚·凯文迪尔,”她说,笑容自省,明亮不已,“翡翠城的拯救者。”
    泰尔斯微微一颤。
    那一瞬间,他不像是身处迷雾层层,波诡云谲的翡翠城,却更像是在危机重重,大势已去的龙霄城。
    他看着眼前目放精光的希来,彷佛看到另一个自己。
    泰尔斯沉默了好一会儿。
    “不,你不是。”
    希来目光一动。
    “塞西莉亚·凯文迪尔,她只是一位有政治联姻意义的小姐,即便在血门要塞以西无人能及,”泰尔斯叹息道,“但是你,你是希来。”
    希来一怔。
    泰尔斯看向天边渐渐西落的斜阳,感慨道:
    “出人意料的大魔术师——希来·怀亚娜。”
    希来面色一变:“这是什么名字?”
    “我怎么知道,你取的!”
    但泰尔斯很快就知道,他高兴早了。
    因为在他们到达会场,见到(因泰尔斯和希来在一块儿而)脸现怒容的詹恩公爵大人之后,塞西莉亚小姐的第一句话,就让她的哥哥勃然色变。
    “听着詹恩,我知道,你现在把翡翠城管成了一团屎,所以,我和小屁孩儿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好好听着,不许插嘴,不准反驳,不得离开……”
    在所有人面前,盛装打扮的希来阳光活泼地扑上去,扒住哥哥的手臂,就像世人理想中每一个可爱的妹妹一样,用最温柔的嗓音,吐出最动人的字眼:
    “而你要是再敢给老娘脸色看,哪怕只有一点,我发誓,不管周围有多少人看着,我tm立马就扒了这身裙子,只揣着一个三色鸢尾花的徽章,冲进选将会的会场中心……”
    在泰尔斯和詹恩难以置信的惊恐目光下,希来难得笑容甜美,温柔可人:
    “跳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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