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文以载道,哪怕是通俗小说也隐藏着意识形态在里面。秦德威所要利用的就是这点,用洪荒文惯例大反派西方教隐喻西洋人就不说了。
    只是具体修改起来还要略花心思,无非就是从前一波佛国未遂,如今又要来一波更西边的。
    其他还有不少私货可以塞,又比如借阐教、截教、西方教关系,让人更能理解传统华、夷和新来西洋人的关系。
    又比如对大道的哲学和物理学的阐释,将法宝与技术原理挂钩等等,所图无非就是尽可能影响读者。
    不过秦德威对吴承恩布置完任务,察言观色发现这门生完全没有积极性,忍不住就训斥道:
    “我给了你举人功名,不说是师恩如海也是恩重如山了,不然你年近四旬啥也不是,将来就跟以前的文衡山一样两手空空!
    让你写本小说,都要推脱不愿!如果不想认我这个老师就明说,我也不强迫你!”
    你一个《西游记》的原著,中了举人后居然不想写小说,没门!
    在原本历史时空里,吴承恩嘉靖十年、十三年、十六年、十九年连续乡试落榜,然后大受打击,才开始编《西游记》。之后一辈子也没中举,和文征明一样。
    而在本时空,吴承恩嘉靖十六年被主考官秦德威取中为举人,目前满心功名仕进的想法,心态当然与另一个时空不同。
    乡试鬼门关都过来了,如果再中了进士就是正经出身官僚,将来指不定出将入相,谁还想写小说啊!
    被秦老师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吴承恩连句嘴都不敢还,只能接下了任务。
    没法子,在读书人的伦理里,乡试会试座师和门生的关系,也就比君臣、父子差一个档次了。
    秦德威的锐利视线又扫向归有光,冷不丁的问道:“你心里有没有产生被杀鸡骇猴、敲山震虎、指桑骂槐的感受?”
    本来心有戚戚然的归有光猛的打了个哆嗦,滴水不漏的答道:“老师教训吴兄也是应该,我有幸一起聆听,大有所得!”
    秦德威叹道:“我也是为了你们好!你们能在我这里写作,都是修来的福报啊,你们去想想写了很多诗文却没有用的人,与他们相比,你们已经很幸运了!
    将来如果入仕,就凭你们这个经历,皇上就能记住你们!所以等于给了你们一条终南捷径,这都是为师我的苦心!”
    训诫完两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不肖弟子,秦德威喝了几口茶润润嗓子,又对归有光问道:“今日可有访客?”
    归有光赶紧答道:“刚才有个会同馆大使来传话,尚未来得及向老师禀报。”
    秦德威听完了后,不耐烦又霸气的说:“不用理这个策彦周良,再敢啰嗦,我就让他永远闭嘴!”
    归有光有意岔开话题问道:“老师为何对倭国如此上心?”
    秦德威随口指点了几句:“一是倭国人口多,估计有千万之多,已经超过我大明十分之一!
    如果不是在大明旁边,这已经算是一方大国了,焉能小看?
    二是倭国产银数量极多,其它物产却又贫乏,能从这里赚到大钱。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师生正说着话时,奶兄弟徐世安也进了外书房,满身酒气的也不知是从哪里鬼混回来的。
    “我在你这里住了一年,该见识的也都见识过了,打算回南京去也!”徐世安对秦德威说。
    秦德威毫不犹豫的回应说:“那你就赶紧走吧!”
    徐世安仰天长叹一声,唏嘘道:“我是万万没想到,兄弟亲情竟然如此容易就淡薄了下来。
    面对我的辞别之意,你居然丝毫不加挽留,驱逐我如混吃混喝的恶客。”
    秦德威解释道:“今年是政治大年,朝堂风云动荡变幻莫测,连我都预测不到结果,你离开京师最好!”
    主要是蝴蝶效应越来越大,朝堂高层情况比原本历史已经变动了大半,让秦德威也不好按照原有历史轨迹预测了。
    徐世安这才接受了,“原来如此,你是担心我的安全问题,我懂了!”
    已经成为大明顶级政客的秦中堂冷静的说:“不,你不懂!我担心你拖我的后腿,别人把你当成我的弱点,利用你对我发起攻击。”
    徐老三:“......”
    于是秦德威又很关心的问道:“你以后想做什么?还是就这样混一辈子?”
    说到人生问题,徐老三也有些迷茫。他与秦德威一样才二十二岁,放在五百年后才是大学毕业的年纪。
    如今他身上有个世袭千户铁饭碗,家里不缺钱,老徐家在南京城也是有一定地位。
    更别提还有个秦德威这样的显露峥嵘的奶兄弟,这辈子完全躺平毫无无压力。
    很多富贵闲人会培养棋琴书画之类的爱好,但徐老三身上一样不沾,反正他不知道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自己的人生道路只能自己选择,秦德威从来不是喜欢强迫别人的人。主要是也看不出奶兄弟身上有什么长处,值得他强迫的。
    徐老三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听你说过,海上有个叫双屿港的地方,听起来很有趣,我想去看看,如何?”
    秦德威叹口气,劝了一句说:“那里完全没有王法,比陆上危险多了,你还敢去?”
    徐老三答道:“但我觉得那里挺好玩的,有一种别样风情。你还说过那里有异于中原的西洋女子,就像是书上说的胡姬,我还没见识过呢。”
    秦德威:“......”
    看不出来,你徐老三一个富贵闲人居然还有冒险因子,是日子太无聊了想找刺激吗?
    这个双屿港位于宁波府的外海,就是后世的舟山群岛那边,在如今乃是整个东亚最大的走私贸易枢纽。
    目前双屿属于大明严格禁海后放弃不管的地方,常住人口数千,原本只有大明私商和佛郎机人,这些年倭人也来了。
    三种人盘踞在双屿港,又流入了大量白银和货物,就形成了畸形繁荣的灰色海上城镇。
    这里没有官府,没有法律,用一个词形容就是“冒险家乐园”。
    秦德威想了又想,才又开口说:“让我来说,肯定劝你别去。但若你实在按捺不住心思,就以商人身份去观光,多带点能打可靠的随从,应当无大碍。”
    以徐家的势力,给徐老三安排百八十个强壮护卫也不难,安全性应该没问题了。
    在常住人口可能只有三千来人的双屿港,有百八十个持械强健护卫,已经是很强的一股武力了。
    徐老三就顺势问道:“那应该怎么去双屿港?”
    秦德威就指点说:“你先办货物,丝绸和瓷器之类的就行了。然后我再给巡海御史胡宗宪写封信,你带过去,让他关照你。
    等你到了浙江,就搞船下海,从宁波府渡海去双屿港很近。”
    徐老三继续虚心请教说:“朝廷规定,片板不得下海,我又该怎么搞船?”
    秦德威苦笑着说:“朝廷规定是规定,但从来不乏变通之法啊。
    浙江沿海有一种船叫渡船,名义上是短程横渡江河海峡的,实际上全都是能跑海走私的,你到了就找这种船!”
    他秦德威身为堂堂不预机务大学士,居然在教唆指导别人怎么走私,真是情何以堪!
    徐世安十分诧异,“你秦板桥对走私门道竟如此精通,对胡姬情况也如此了解,你是不是已经偷偷干过了?”
    秦德威:“......”
    这个真没有,无论是哪一个,都没干过。
    又过两日,徐世安离开京师,出发回南京,秦德威便到东郊官亭送行。
    刚送走了奶兄弟,秦德威上马准备回城,却又看到数十辆大车缓缓行来,十分醒目。
    除了官方转运之外,这种运输规模十分少见,秦德威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然后又看到车队押运里,有个眼熟的人,秦德威想了想就记起来了,是严世蕃身边的仆役,自己见过的!
    所以这个车队是谁的不言而喻,肯定是严世蕃在外头大肆收取贿赂的成果!
    去年严世蕃负责运送梓宫至湖广显陵,然后又参与显陵殿宇扩建和围墙增建,莫非现在回来了?
    如果真是在大学士顾鼎臣一病不起的这个时间点回来,有意思。
    想到这里,秦德威纵马上前,挥鞭指着那严家仆役喝问道:“兀那狗才!严监生也回来了否?”
    那仆役抬头看到秦德威,缩了缩脖子,不理不睬的,就当什么也没听见。
    秦德威二话不说,快马加鞭的抢在了前头抵达崇文门。
    众所周知,崇文门税关是天下最有名的税关之一,货物想进城先交税。
    严府仆役押送着数十辆大车抵达崇文门时,被拦住了,要检查货物并核算税钱。
    严府仆役解释说,这是严阁老家的车队,但税吏仍然不听,执意要查验并收税。按规矩如果不交税,就要没收所有车辆。
    正在此时,严阁老独子严世蕃忽然从后面一辆马车里钻出来,对着税吏破口大骂道:“瞎了你的眼!认不清车上面的严字么!”
    正主出来,税吏反而怂了,下意识朝着身后看去。
    严世蕃也顺着税吏的视线看去,发现了秦德威正躲在人群里笑。
    不用想,必定是秦德威使坏了!随即他又明白了,秦德威就是想激他露面,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回京师。
    严世蕃不想与秦德威打交道,气势汹汹的走到城门外的一处凉棚,崇文门宣课司的李大使就在这里现场监督征税。
    “我乃严阁老之子也,回京带了些土特产,欲献与父亲尽孝!”
    见严公子亲自来说,这面子不能不给,李大使犹豫了下,对税吏吩咐道:“放行严府的车辆!”
    可这时候秦德威也凑了过来,“进出城门货物哪有不征税的道理!还得检验有没有违禁之物!”
    这不是税不税的问题,是脸面问题!严世蕃咬牙切齿的说:“这里又有你什么事情?”
    秦德威讥笑道:“严监生回就回来,什么时候还学会藏头露尾躲着人了?”
    李大使对秦德威赔笑道:“不收也罢,下次秦学士如果也有货物,一样不收!”
    秦德威便对李大使回应说:“本官的师叔是户部王司徒!本官今天就帮着师叔监督你们了!”
    现在像这种京师的宣课司,都是户部直接派出的,所以户部尚书对崇文门宣课司有绝对的管辖权。
    李大使当即心态就崩了,两个顶级权贵斗气,偏生让他夹在中间难做人!
    “你们何必为难宣课司!”忽然有人插嘴说。
    谁这么胆肥敢架梁子?秦德威扭头看去,居然是前大学士翟銮。
    此人因为母亲去世守制三年,然后早应该起复了,但他不是嘉靖皇帝的亲臣,也没人想让他回来复职。
    去年嘉靖皇帝也没办法,就任命翟銮为右都御史兼礼部尚书,打发到南方去兜圈子了,也去了显陵督工。
    秦德威狐疑的想道,莫非这翟銮和严世蕃是从湖广一道回来的?
    一个守制结束后按道理本该回到内阁的前大学士,这个时候回京,也很微妙啊。
    秦德威一边想着,一边对李大使说:“既然翟老大人出面,那就算了,一并放行吧!”
    随后秦德威站在城门边观察了一下,严家仆役押运的大车还是那么多,但翟銮那边的大车只有二辆,对比十分鲜明。
    这就是人情世态了,严世蕃虽然目前只是个小小的工部主事,但他有个当红阁老父亲,而且他还是严阁老独子;
    翟銮虽然贵为从一品,但没有实权,从起复的过程看,也不可能会比严嵩有前途。
    所以同样是出外办差,同样是去了湖广显陵,但严世蕃就能带着数十辆大车回京,而翟銮则只有二辆车的东西。
    秦德威观察完毕后,基本可以确定,翟銮虽然可能与严世蕃同路回来,但不是同道。
    望着闹哄哄进城门的严家车队,秦德威对翟銮挑拨说:“严世蕃一个区区小主事,所得竟然十几倍于你!
    老大人啊,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换成我绝对不能忍啊!”
    翟銮冷哼一声:“你若真不能忍,就送我重回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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