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不知去向,遍寻不得。
    狠,还是白马扶舟狠。
    时雍冷笑一声,“即便没了皇帝,太子也去向不明,那这个皇帝的位置,也轮不到他赵焕。不是还有二皇子赵云幸吗?赵云幸由贵妃杨氏抚养,杨荣为何不拥立自家女儿养大的孩子,却跟着白马扶舟去拥立赵焕?这可说不通。”
    娴衣道:“白马扶舟原本是要拥立二皇子即位的。杨荣如此顺服于他,也是为了做这个国丈。我听说,白马扶舟放出过风声,只要二皇子继位,贵妃娘娘便是太后。还有,白马扶舟为了让杨荣安心,甚至让景福宫的张皇后……暴毙了。”
    消息一个接一个,如五雷轰顶,时雍一时怔忡不已。
    张皇后暴毙了?
    自从张华礼发动宫变,张皇后就被光启帝软禁在景福宫,无诏不得出。
    这些年来,这个张皇后从野心勃勃到偃旗息鼓,再到苟活于,太后梦早已随着前兵部尚书张普的倒台而彻底凉透。
    即便如此,她还是没能逃脱宿命的因果吗?
    恶人终被恶人收,本是喜事。可想到这个恶人是白马扶舟,时雍不由得心惊肉跳——
    若他是白马扶舟本尊,还好。
    若他是邪君归来,这不正是邪君要建立的“新界”的序幕?
    时雍慢慢抚着茶盏,掌心冰凉一片。
    “那为何白马扶舟又不扶持二皇子上位了?”
    娴衣毫不掩饰对白马扶舟的憎恶表情,可时雍问到这里,她的声音却莫名地凄惋了几分。
    “贵妃娘娘带着二皇子跳了御湖……”
    “什么?”时雍吃惊得拔高了声音。
    这京的怪事,真是一桩比一桩来得诡异。
    光启帝不常幸后妃,在张皇后失势的这些年,贵妃杨氏几乎就是半个宫之主。她没有皇后之称,却有皇后之尊。光启帝待她敬重有加,加上她为人贤静,不爱争抢,老实本分,很受朝臣和百姓爱戴。
    好端端一个人,眼看就要走上人生巅峰,为什么要自尽?
    还带着二皇子一自尽,彻底断了自己的后路?
    这也太离奇了。
    时雍不敢相信地摇摇头,盯着娴衣的眼睛。
    “怎么回事?”
    娴衣叹口气,道:“这件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的。宫全为白马扶舟把持,到底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我听来的,大概有两种说法。一是说贵妃娘娘得闻陛下被俘的消息,悲痛欲绝,心性失常,这才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二是说,贵妃娘娘性子刚烈,不愿做白马扶舟的傀儡,受其掌控,进而带着二皇子寻了死。”
    两个消息,听上去都有几分道理。
    可仔细推敲,又都有漏洞……
    听着娴衣的讲述,时雍突然想到了许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那年,贵妃娘娘身体有恙,请她去咸熙宫看诊。
    当时她便觉得贵妃的病有些不同寻常,有一点像梅毒和淋病的症状。只是,杨氏身份尊贵,长居宫,不曾与外男接触,又久不曾和皇帝行房,她就排除了这种想法。最后,她给贵妃开了药,收了贵妃一套头面,答应替贵妃保密便离开了。再后来,吃了几帖药,贵妃就再没有差人来找过她。时雍理所当然地认为贵妃的身子已然痊愈,就将此事忘到了脑后。
    多年过去,再忆当初,她恍然觉得这事的背后,或许不是那么简单。
    “只可惜,人已经走了。不然,或许能问个究竟……”
    “没有。”娴衣急切地接过话去,摇了摇头,说道:“贵妃娘娘被打捞上来,尚有一口气在,只是二皇子自小体弱,最终还是殁了。白马扶舟为此大怒,还当场砍杀了两个太医……”
    在宫当场杀人?
    这个人是当真无法无天,疯魔了么?
    权势和地位,真的能让人变得面目全非,还是如今的白马扶舟,确实已不是白马扶舟?
    娴衣重重叹了一口气,又道:“白马扶舟恨贵妃娘娘坏了他的好事,将奄奄一息的娘娘关在咸熙宫里,不许太医为她诊治,也不许任何人去探视。杨荣虽是心疼女儿,却也恨她不争气。而且事情发生后,杨荣也骑虎难下,有苦难言,只得顺了白马扶舟的意,把赵焕从宗人府里接出来,拥为新君……”
    手上最大的筹码被亲生女儿给弄死了,想来杨荣比白马扶舟更为生气。
    时雍冷嗤,眉宇间有着掩饰不住的憎恶。
    “白马扶舟明知赵焕非先帝亲生,竟要拥他即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还敢说是为了大晏?”
    娴衣咬牙切齿,“你我皆知他心怀不轨又如何?眼下他军政事务一人独断,东厂探子无孔不入,手段又极其残忍酷烈,那些人惧他,怕他,又能说得了什么?”
    时雍道:“那如今,赵焕已然登基了?为何没有昭告天下?还是说,只有锦城府没有接到诏令?”
    娴衣摇头,“还没有。眼下,以荣王为首的皇室宗亲们,还有诚国公、魏国公、英国公等元老们在冒死反对。兵部尚书柴丘、锦衣卫晏指挥等也在响应,我这次出来,便是甲老板和晏指挥派我来锦城的。只不过,目前朝局势紧张,内忧外患……”
    告诉了王妃,又能做什么?
    西南地域,也不是王妃一人说得算的呀。
    那些丧气的话,娴衣没有说,时雍却点点头。
    “诚国公元蠡、魏国公夏常、英国公李开霁都是靖国功臣之家,兵部尚书柴丘,锦衣卫指挥使晏靳新,一个算是赵胤的人,一个是皇帝的心腹,他们自然是不会轻易就范的。即便他白马扶舟一手遮天,也不能把人全都杀光了,扶赵焕即位吧?只不过——”
    她眼眸幽凉,冷冷道:“从我与京的书信来往受到阻碍来看,就算现在白马扶舟做不到,但假以时日,只要皇帝不还朝,太子下落不明,那赵焕登基就将是大势所趋,早晚而已。”
    娴衣喉头哽了一下。
    “是。所以,甲老板的意思是,我们得想办法找到王爷……”
    娴衣的目光里燃几分热烈的火焰,“王爷才是先帝的亲生儿子。”
    时雍凉凉一笑,“谁来证实?”
    娴衣哑然,默默无语。
    ……
    说不尽的山河变色。
    讲不完的烽火狼烟。
    这天晚上,时雍和娴衣谈了整整一夜。
    空气里仿佛都是战场和尸骨散发的血腥味道。
    在通讯断的这些日子里,时雍其实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真相会是这样的惨烈……
    但她是个乐观的人。
    哪怕到了这时,甚至抱有侥幸。
    毕竟,娴衣所能知道的事情,一方面出自朱九、甲一等人之口,一方面来自传言。在那一片凝固了鲜血的战场上,到底发生过什么,还有那尸骨覆盖下的土地,烈火舔舐过的断壁残垣里,又有什么样的秘密和真相,恐怕只有当事人才会知晓。
    日升月落,又一天到来了。
    天亮时,娴衣的声音已经哑了。
    时雍的嗓子也有些低沉,喝了许多水,仍是干哑得厉害。
    她推开窗户,看着天边初升的霞光,沉默了许久,突然眯双眼,转头看向娴衣。
    “说了一夜,你为何始终不提宝音长公主?白马扶舟如此作为,长公主难道就没有表态?”
    娴衣垂下头去,眼浮一层泪波,“这些年,长公主一直在天寿山居住,少见外人。事发后,甲老板就想法子去了井庐……哪知,长公主已然卧病在床。何姑姑说她,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行动不便,需日日卧床,天天喝药……”
    时雍双手死死握拳,咯咯作响,牙槽更是咬得生痛。
    “禽兽!居然连长公主都下得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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